采访一个履历表上填着“农民出身、初中学历”的人,最好别跟他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或梅兰芳,因为你很快会为自己的浅薄而汗颜——他不仅对世界上各大门派的文艺理论如数家珍,而且对中西方文化有着极为独特和深刻的见解。
边发吉在第十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任评委会主席。图为边发吉宣布评奖结果。
最好也别提你是哪里人。因为无论哪里,都会触碰到他的“语音切换键”,他会马上用你熟悉的乡音侃侃而谈——无论北京、天津,还是广东、河南,亦或保定、唐山……于是,一场主题严肃、正襟危坐的访谈会在瞬间“土崩瓦解”,笑声一片。
如果你碰巧喜欢杂技,那就算撞到枪口上了,他会声情并茂、口若悬河地讲上一整天——从3600年前初出江湖的民间杂耍,到30年来享誉世界的河北吴桥杂技节;从谢觉哉的诗歌讲到杂技剧和民族精神……
在瑞典做评委
这位文化“牛人”就是边发吉。作为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河北省政协副主席的他,和那个出生于大运河畔、听京胡、看杂技长大、敢带着杂技班子闯世界的他,总是如此生动自然地进行着角色转换。
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始终扎根生活的沃土,始终保持着率真热情的个性,保持着对艺术执着而纯粹的热爱。
助推杂技一飞冲天
6月10日,在河北省艺术中心,边发吉接受了记者的专访。话题就从艺术中心开始。这座占地44.62亩,总建筑面积32059平方米的全国一类演出场所,主体建筑是多功能杂技馆,配有升降乐池,舞台具有敞开式、镜框式、伸出式等多种可变形组合方式,是目前河北最大、最先进的多功能演出场所。
边发吉说,河北省艺术中心就是为了吴桥国际杂技节量身打造的。谈到当年的筹建过程,边发吉感慨万千地说:“一波三折呀,太难了!”当时多位国际评委和杂技艺术家提出,吴桥杂技节需要一个专业剧场,但是省里声音不一。有人说,河北经济落后,还有人上不起学、吃不饱饭,为一个剧场花这么多钱不合适。边发吉据理力争,反复阐述办好杂技节的意义,说越不打文化品牌,越没有影响力,就越受穷,甚至不惜面红耳赤地争辩。后来省委力排众议,确定建设河北省艺术中心。在施工拆迁过程中,又遇到难题。他不顾个人安危站在最前面,与拆迁户面对面交流,一遍遍沟通,做思想工作,才使工程如期进行。1999年10月,河北省艺术中心终于建成使用,当年10月30日至11月8日就成功举办了第七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并从本届开始,该艺术节正式升格为国家级国际性艺术节庆活动。
从1987年创立至今,河北吴桥国际杂技节已经走过了31个年头、成功举办了16届,共有50多个国家的600多个节目参加了历届杂技节,万余位艺术家来河北省进行交流和商演近5万场次。目前,已形成集教育、演出、培训、道具生产、旅游以及中外文化交流为一体的杂技产业链。从一个地方性节日上升到国家级艺术盛会,再成为中国举办历史最长、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国际杂技艺术节,乃至成为全省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边发吉始终都是重要的筹划者、推动者和参与者。他说中国杂技艺术源远流长,在今天仍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并以其独特的表演方式与表达优势,在“坚定文化自信、讲好中国故事”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吴桥杂技节的意义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它最大的意义是大大提高了河北的影响力,树立了河北形象,弘扬了河北精神。
创新发展一路惊艳
边发吉1957年出生于河北省沧州市肃宁县农村。受父兄影响,他自幼饱读诗书,酷爱京剧和诗词杂赋,尤其喜爱范仲淹、辛弃疾等爱国主义诗人的作品。虽然因为时代原因,他14岁就进入肃宁县杂技团工作,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家国情怀早已深入骨髓,加上古风雅韵的长期浸润,为他日后从事文艺创作并一次次登顶艺术高峰埋下伏笔。
1970年,边发吉进入肃宁县杂技团,任琵琶演奏员。他以学习音乐为主,兼学杂技,并尝试着作曲和编剧。1976年10月,他被调到河北省杂技团。上世纪80年代,演出市场不景气,河北省杂技团连年亏损,道具装备老化,演员收入低微,甚至一度传出要更名为“赵县雪花梨杂技团”。
边发吉坐不住了。他太爱杂技了,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剧团走向没落。
“为什么我最爱杂技?杂技最大的魅力是真实、真诚、厚道,敢于挑战极限,敢把命交到你手里。这种勇敢顽强、不畏艰难险阻的杂技精神不就是我们民族精神吗!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多少艺术门类消亡了,可是杂技历经3600年依然存在。在咱们河北省吴桥县,有这样的民谣:‘上至九十九,下至才会走,吴桥耍玩艺儿,人人有一手。’说明杂技是多么深入人心。这么好的艺术,怎么能在我们手上没落呢!”
大型杂技主题晚会《天缘》
正是怀着这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边发吉参加了上级部门组织的招标竞岗。他认真分析了杂技团存在的问题,并就如何突破市场瓶颈、振兴省杂技团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通过激烈的竞争,1989年3月,边发吉被任命为河北省杂技团团长。虽然夸下“振兴河北杂技,绝不拿政府一分钱补贴”的海口,可是面对入不敷出、人心思变的残局,想打个翻身仗谈何容易!他首先整顿纪律,扭转从前懒散的工作局面,统一思想,树立信心;同时加强业务训练,下大功夫抓精品工程,积极参与各种国际赛事,擦亮河北杂技品牌。自担任省杂技团团长起,边发吉率团出国演出和担任国际评委,足迹遍及60多个国家和地区。每到一处,他不仅观摩杂技,还徜徉在歌剧、音乐剧、舞剧、话剧等舞台演出中,熟悉各国的舞台艺术表现手段。在边发吉的带领下,河北省杂技团不仅走出低谷,而且屡创辉煌,演职员的收入翻了几倍。
大型杂技主题晚会《天缘》
长期以来,边发吉致力于杂技剧、戏曲及综合晚会的编、创、导艺术领域的实践和研究工作,与周大明合著的《杂技概论》,填补了中国乃至世界杂技艺术的理论空白,堪称杂技艺术史上一项里程碑式的研究成果。同时,他以一种更开阔的艺术视野,将艺术理论和舞台手段与所要表现的艺术主题和审美理想结合起来,与当下中国受众的审美情趣结合起来,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精神结合起来,使之构成一种新的时代话语和艺术话语。传统的杂技艺术是以竞技、杂耍为主的单一表演模式,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还被有些评论家称为“只能有情趣,很难表现出情节”。边发吉认为,在新时代,杂技艺术也应该有新形态、新相貌、新内涵与新故事。经过多种尝试,他们推出了一大批内涵丰富、叫好又叫座的精品力作,如《故乡》《玄光》《天缘》等多部杂技剧。又如杂技剧《百鸟衣》以广西壮族经典民间传说为创作题材;《江湖》讲述中国杂技艺人闯荡世界、行侠仗义的故事,彰显了杂技艺人的侠肝义胆及爱国情怀等等。这些创新的杂技剧受到了观众和专家的高度认可,多次在国内外获奖。杂技节目《清宫乐韵》获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奖,大型主题晚会《中华魂》《玄光》分别获得2001年首届中国杂技金菊奖优秀剧目奖及唯一导演奖、第18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星光奖一等奖,杂技剧《梦幻西游》获文化部“文华奖”金奖第一名,大型杂技剧《百鸟衣》《江湖》先后入选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他还导演了戏曲《长剑歌》《黄粱梦》《天涯歌女》《狼牙山》等9部作品,其中《黄粱梦》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在第十届中国艺术节上获文化部文华剧目奖。
大型魔幻剧《黄粱梦》剧照
大型魔术主题晚会《玄光》
大型杂技主题晚会《森林密码》
大型杂技主题晚会《梦幻西游》
牢记使命一往无前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边发吉是应邀参加的72位文化名人之一。他说总书记的讲话高屋建瓴,至今回想起来,仍备感亲切、催人奋进。
“总书记的那句‘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方向’,含义深刻呀。文艺工作者要想创作出好的作品,必须要低下头来,放下架子,深入民间,去挖掘整理、去创作创新。人民和生活是源头,源头如果断了,水就枯竭了,艺术就没有生命力了。”
大型歌舞晚会《英雄河北》
边发吉说这番话时,是有感而发的。几十年来,为了深入生活,从生活中捕捉艺术的素材和灵感,他无数次带领杂技艺术工作者赴基层考察调研,慰问演出,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
“每到一地,我都能深切感受到基层百姓或部队官兵对艺术的强烈渴望,激励着我们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回馈他们。”
杂技艺术本身来自民间生活,其表演形式、道具,相比其他艺术形式,更富有中国民间特色。边发吉在挖掘、整理素材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将已经失传或即将失传的美的因素融入杂技创作中,如何让传统杂技艺术更加符合当今人们的文化需求与审美价值观。在创作《百鸟衣》时,他们到广西壮族自治区考察采风,将当地传统的“鼓舞”融入到剧本中,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
边发吉说,今天,人们越来越重视对美的追求,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的优秀杂技作品,在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的同时,也让我们对自己的文化充满自信。此外,杂技不但是一门艺术,也是一个文化产业,对发展当地经济、扩大当地影响力都有积极作用。如2005年他创意执导的“广州长隆大马戏”,在国内外得到高度赞扬,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取得巨大成功。他用自己的实践充分证明了杂技艺术完全可以站得更高,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在访谈过程中,边发吉多次提到“以民为本”“为人民服务”。他说一个文艺工作者,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脚踏实地,务实求学,问心无愧,切忌装潢,搞假大空。文艺创作如此,做人亦如此。
认识边发吉的人,无不惊叹于他的博学多才。事实上,他不仅是荣获河北文艺最高奖“关汉卿终身成就奖”的国家一级编导,而且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是中组部、文化部重点联系的高级专家,可是每次填履历表,他都低调而诚实地填写“出身农民,学历初中”。
谈到对未来的规划,边发吉说,作为一名全国政协委员,他将继续为以杂技为代表的中国艺术的传承、发展与创新建言献策。“对于我个人来说,最大的梦想还是创作出更好的、被老百姓喜爱的作品。”
“行经万里身犹健,历尽千艰胆未寒。可有尘瑕须拂拭,敞开心扉给人看。”边发吉常用这首诗形容杂技艺术,其实,这份坦荡胸襟、赤子情怀,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