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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与打字:书写方式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时间:2013年07月03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王文革

  现在写字与打字成为两种并行的“书写方式”,而且打字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大有取代写字的趋势。写字与打字,结果看起来是相同或相似的,无非是形成书面表达的文字;但仔细分析起来,二者实际存在很大差异。

  首先,书写的感觉不同。一用笔和纸,一用键盘和显示器。当握笔在纸上书写的时候,随着手的运动带动笔的划动直接在纸上留下文字,文字成为自己的直接创造物,人与纸笔、文字之间零距离地亲密接触。键盘打字、屏幕显示则难有这种亲近、密切之感。手敲键盘,有触觉参与,但屏显的文字却与你隔了一层,那是一种近在眼前却又是从屏幕背后投射过来的光影。写在纸上的是笔迹,打在屏上的是光影。而且,打字的方式,不论是用五笔输入法还是拼音输入法,都有一个生成、转换字符的环节。五笔法通过拆分笔画、组合代码来生成汉字,拼音法是通过输入拼音来转换汉字,都不像用笔书写那样直接生成文字。

  其次,书写的呈现方式不同。用纸笔写出来的永远是富有个性的字体字形,不管好坏美丑,都是自己的,你可以随意改变字体字形,甚至你此时此刻的情感心态都可能反映到你写出来的字形上。一般来说,各人有各人的字体,绝不与人相同。而用电脑打出来的字则永远是、全部是标准字体,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完全没有个性和差异。由于标准字体多用于印刷公开传播的文字,打出来的字也就沾上了与这种印刷体相类的公共性、权威性。如果说写出来的文字总是与私人性、个人性相关的话,则打出来的字就与标准性、公共性相关。

  第三,书写的状态不同。由于纸笔书写的直接性,较之打字更可称之为“得心应手”。这种直接性也节省了打字过程中的拆分或拼合所消耗的脑力,使人更能集中精力思考,因而手写是比较适合思考、表达的。而电脑打字由于书写效率较高,比较适合文字录入。另外,由于纸笔书写的字句不易变更,也迫使人须尽量想好、想完整了才下笔开写,什么打腹稿、写提纲,都是为了尽量写好。电脑打字一方面需要费心去拆分或拼合文字,一方面则在修改方面具有显著优势。电子文本的修改极为方便,可以随意组合、拼接句子,可以自由裁剪、插入文字,这使得电脑打字如码字。这种便利也带来另一个问题:电脑码出来的文字总不如手写出来的语句那么顺畅、自然,有时不免让人怀疑:这些句子还是心里想的、口里说的句子吗?

  第四,书写的情感不同。由于是一笔一画直接写出来的,由于是心想手追,由于面目的个性与熟悉,写出来的文字总显出一种温热亲切来。打出来的文字在生成、呈现上本来就隔了一层,又由于那种标准性,往往显得陌生、疏离,单调乏味。我以为,凡是不需要情感表达、没有情感表达的文字,都是适合在电脑上敲打的;凡是需要情感表达、有情感表达的文字,则适合手写。试想,一份情书,亲手所写与电脑打出的效果会是怎样不同呢!手写到情酣之处的状态,可用“奋笔疾书”来形容,不知道键盘敲打有没有相应的状态,比如“键步如飞”、“奋键疾打”。好像一时还找不到描述电脑打字那种“奋”、那种“疾”的情态或动态的词语;一般情况下,你只是静静坐在电脑前,过细地击键、过细地选择文字,一旦“键步如飞”了,恐怕弄出来的只能是火星文字。但是,不讲情的电脑却非常适合于做“无情”的事情。你打出来的文字,尽可以增删调整,直至倒腾到令人满意为止。而含情的文字需要一气呵成,最好是一挥而就。特别是打字时各种输入法的联想方式,既给你的输入带来了极大便利,也让你的思考和对文字的斟酌受到来自电脑的干扰或左右;在选择电脑所显示的或推荐的词串时,你对于这些词的感受就远不如自己寻找、组合的词语那么发自内心、那么感受深切。电脑打字磨去了许多词语的质感。从这里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网友们要使用那些怪词、僻字或夸张恶搞式的词语了。

  久而久之,上述差异将变得习焉不察。达到人机合一的时候,人们也许觉得电脑简直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了。其结果将意味着什么呢?那就是书写主体的改变。这种改变应该与尼采、艾略特对于打字机的感受相类。

  尼采这位哲学家不仅逐渐认为他的球形打字机是个“像我一样的东西”,而且他还感到自己正在变成像它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他的打字机正在塑造他的思想。

  艾略特也有类似的体验。他在1916年致康拉德·艾肯的信中写道:“用打字机写作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抛弃过去钟爱的长句。简短,不连贯,就像现代法语散文似的。打字机有利于文章清晰明朗,不过我可不敢肯定它会使行文微妙深奥。”

  美国学者诺尔曼·道伊奇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习惯于用电脑写作的人不得不用手写字时,经常会不知所措”。

  如果打字机或电脑打字存在上述对西方人的“塑造”作用的话,对于使用汉字的人来说,电脑打字的这种“塑造”作用恐怕会更突出、更明显。这种情况不能不让人深刻意识到:“我们塑造工具,然后工具塑造我们。”(上述引文见尼古拉斯·卡尔:《工具的麻木效应》)我们在获得某种便利的同时,也往往意味着失去某些可贵的东西。


(编辑:单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