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在大转折时代的复杂景象
于右任作品
北京匡时推出梁启超1914年的著作《欧洲战役史论第一编》200余页手稿,中贸圣佳的百年名人墨迹专场引来众多关注和大片口水,刚刚过去的中国嘉德四季拍卖中估价0.8万元至1.2万元的杨虎城楷书终以264.5万元成交——今夏,拍卖市场的热词是“民国书法”。
民国,亦是现在被社会热炒的概念,民国时期的学人、名人书法,至今仍是学术价值和市场价值的洼地。中贸圣佳总经理仓大春认为,现在社会对民国书法的突然“热捧”,较高的艺术地位、作品的稀缺性及其所代表的历史见证意义是根本原因,而目前学界对民国时期书法的价值判断仍稍显浅薄。
群星璀璨之景象
台湾明道大学教授陈维德认为,民国书法成就在于使清晚期书风得以延续,书法考证和研究有重大突破,草书呈现中兴之势,在取法方面,绵延上千年的碑帖坚冰最终被打破。在这其中,长于草书的于右任、精于篆书的吴稚晖、工于隶书的胡汉民、善于楷书的谭延闿,被誉为民国四大家,学识渊博、书风独特,且不少在政坛握有实权的经历,让他们的书法在社会上具有较大影响,亦使书坛呈现群星璀璨之景象。于右任从赵孟頫入手、后改攻北碑、精研六朝碑版而后草书变法参以魏碑笔意的路数,谭延闿写颜体有大权在握的气象,以及吴稚晖为国民党革命却一生不入官门的“业余状态”,反而让他们的书法趣味自然生发。民国时代,受传统文化教育、博通经史而碑帖功力深厚的吴昌硕、沈曾植、李瑞清、康有为等晚清大家进入书法创作的高峰期,而多在光绪年间出生、艺术活动和成就主要在民国时期的蔡元培、陈独秀、罗振玉、王国维、梁启超、胡适等,以及于右任、曾熙、叶公绰、沈尹默、李叔同……这些接受了严格的国学教育而又具有出国留学经验的饱学之士,其知识结构和书法阅历在台湾书法家张炳煌看来,都更具民国时期的文化特性。而在理论方面,康有为的“尊魏”理论和郑孝胥的“贬黜馆阁书体”、“卑视晋唐格辙”、“师古不可盲从”的主张,都指向民国时期书法要求自我创新、不拘于古人之范围的风潮。
民国时期,由于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书人产生游离心态,庶民意识逐渐兴起,书家士大夫的创作心理接近完美,知识结构亦适合书法的要求。画家陈丹青也曾表示,民国是古老中国的庞大转型时期;民国之丰富,为的是古典文化大规模转换的国家景观。书法,亦如此。
文化的原乡
民国书法的三大“派系”——吴昌硕系统、于右任北碑至上的草书探索和以“二王”为宗的沈尹默集群——有人看起来并无多少独到之处,比晚清碑帖风气靡弱,没有形成独立而完整的艺术形态,只能算是晚清书法的余续。而由这一时代开始的新的观看模式——展览,也以书画联手展示为主,书法家在这其中的犹豫心态暴露无遗:抽象、简练、单纯的书法,很少能依靠自身的纯粹魅力去征服观众,所以只能以中国画等形式来丰富自己;以实用等观念来检视书法,并非以形式变化的角度来检视书法家对风格转变的把握能力。这一书法观念在民国时期也是较为局限的,有人甚至说,“民国书法”是个伪命题。
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创作方式和精神气质。1927年吴昌硕谢世之后,1932年于右任发起标准草书社,1933年沈尹默举办个人展览以及其后出版《执笔五字法》,形成书法史上所谓民国书法双峰对峙的局面;在这一时期,马一浮、谢无量等人不以固定师承晋唐名家而惯于信手拈来随性创作的理念,黄宾虹、丰子恺、齐白石、来楚生、吕凤子、吴湖帆等大家以画家身份进行的书法创作,多强调形式美,而不屑以晋韵、唐法、宋意等路数自囿的开放气象,无疑为20世纪的中国书法史开创了新风。
在这一面向转型的时代,书法逐渐被士大夫从书斋中移向现代社会的文化机构中,于是书法也在各种语境里开始协调自身、寻找发展之机。于右任、沈尹默二人的创作和探索,表征了中国现代书法界埋藏已久的群体意识的觉醒,结社、组织群体流派而非以松散的文人雅集来推动自己的艺术创作、倡扬自己的艺术宗旨,成为未来书法活动的主要方式。由是观之,民国书法可谓旧时代向新时代的转折期——旧学体系依旧牢固,而职业化创作、展览、出版等商业社会特征已在书法业态中初见端倪。吴稚晖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鬻字,“规模”之大,被人笑称为“书画托拉斯”。
“不少学者回首民国并非仅仅为了满足纯粹的考证癖和恋古情结,而是因为民国确实存在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王晓华认为,被意淫和炒作、理想化的民国,可能妖娆多姿,但它只不过表征了学界指向过去的乌托邦情怀,而当下中国人最需要的是面对现实的智慧和勇气。20世纪上半叶,作为文化势力的书法“民国范儿”,于今,我们寻求的是一种精神皈依,对书法,是历史文化的传承,对书法家个人,则是当今我们缺失的文化素养的对照。如果创作者只是单纯会写字,而缺乏对创作意境的追寻,如果我们没有看到民国书法创作者所寄望的文化复兴的信念,我们对民国时期的书法家只有高山仰止,更遑论遥接晋唐风韵的空想。
(编辑:单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