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798艺术区玉兰堂遭遇清退到全国某些艺术区被强拆——

谁来保护艺术区的经营环境

北京798艺术区新绎空间“被拆迁”

　　8月17日，玉兰堂画廊兼Hi小店负责人伍劲接连发出了一系列关于二房东、798艺术区物业以及画廊三方矛盾激化的微信。当天，二房东带人将玉兰堂即将举办画展的作品从画廊清理出去，暴晒在烈日之下，而且在画廊中堆放了水里砖头并上锁，物业方被迫7次报警，争执持续至深夜。由此，持续至今的798艺术区物业、二房东、以及受租画廊三方矛盾升级。

　　在其之后，798艺术区物业直接中断与二房东的合同，与几家画廊重新签订了3年租房合约。然而，双方矛盾并未得到解决，物业与二房东的胶着关系直接牵扯到玉兰堂等画廊的正常经营。

　　9月15日，二房东再次滋扰伍劲管理的Hi小店，尽管画廊方面已经和798艺术区物业签订合约，长达一个月的纠纷仍未得到解决，伍劲不得不暂停Hi小店的店面服务工作。此外，附近的亚洲艺术中心，新绎画廊等多家画廊的正常工作也受到干扰。

　　10月9日，七星物业经营处安保队长王玉良在阻止二房东打砸798艺术区Hi小店时，遭到二房东带去的社会人员暴力殴打，被送往医院紧急治疗。10月18日至19日，住在医院中的王玉良及七星物业经营处均受到二房东及其相关人员的电话、短信威胁，物业方已于10月20日将此事报警，目前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而在涉及此事的画廊主的共同努力下，也有律师介入此案，表示会用法律手段解决这一事件。

　　记者从伍劲处了解到的最近情况：二房东碍于警方和律师的介入，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物业已经和各家画廊重新签订长期租约，玉兰堂画廊于11月16日重新开业，而Hi小店也在十几天前就已经重新开始正常经营，不过，伍劲也强调，整个事件还未从正常渠道完全解决。

　　两个月前，北京798艺术区存在已久的物业、二房东与画廊三方的矛盾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在持续长时间的谈判后仍旧无果。与此同时，与798艺术区相距不到1公里的崔各庄艺术区强拆事件继续升级。8月9日，崔各庄艺术文化中心面临强拆，8月9日下达通知，8月12日开始砸墙，艺术区内工作室已有部分被拆除。8月16日，全副武装的拆迁队再次进入崔各庄艺术区，进行了针对艺术区的第二波拆迁，然而，艺术区的多数艺术家已交付的房租是否能退还等问题尚未解决。9月5日，上海市长宁区城管局以拆除广告牌为名，出动大型挖掘机和近百名拆迁人员，对位于长宁区仙霞路295弄的上海原弓艺术创库进行强势拆除。

　　在国家大力推动文化产业发展，鼓励兴建文化艺术区、文化创意园区的同时，各大艺术区却面临突发性的拆迁潮，发展起来的艺术区如何经营也面临重大挑战。如何建立艺术园区，才能保障园区的合法性？如何解决艺术区生态发展与开发商之间的利益矛盾？如何保证艺术区的持久性、安全性和稳定性？谁来保护艺术区的经营生态？

　　艺术家缺少一个家园

　　日前，记者联系到北京798艺术区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张国华，他表示，出现问题之后，不管谁采取极端方式，都是违法的，不管当事人承认与否，都以事实为准。现在有公安部门介入，正在调查取证阶段，事态已趋于平稳。

　　据了解，798艺术区中的建筑，有90%是七星集团工厂的厂房，为了管理这些厂房，七星集团专门成立了一个“七星物业”。艺术家进驻艺术区以后，与七星物业签订合同，租房子。管委会是北京市政府与七星集团合作成立的一个机构，负责艺术区的统筹协调、监督管理、产业促进、接待服务等工作。

　　事件发生之后，管委会召开了几次会议，其中包括怎样帮助Hi小店等几家艺术机构进行维权，以及召集物业和有关部门参加的如何维稳的讨论，以便遏制此类事件再度发生，确保园区环境安全，并请物业加强安保，完善监控设备，积极配合公安部门立案侦查。

　　“艺术机构或个人在和物业签订租房合同之后，是不能将房屋再次转租的，这个在合同中应该写得很清楚。玉兰堂、Hi小店从二房东手中租房，本身存在一个合同是否有效的问题，但二房东在利益纠纷中采取了极端方式，是违法行为。” 张国华表示，此次打砸事件，属于艺术家、二房东和物业之间的矛盾，在事件发生后，管委会首先找到二房东谈话，预防其再次采取极端做法，侵害艺术机构利益。

　　张国华说：“在每一起二房东转租事件中，要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在比较火的艺术区，都或多或少存在二房东现象，有些地方甚至有五房东、六房东。而强拆事件也各不相同。比如崔各庄艺术区大部分是农民的房子，如果艺术家租了违建的房屋，拆迁是国家建设需要，不违法；如果是农民的产权房，那么强拆就没有道理。”他介绍，管委会和七星物业现在处理此类事件分为几种情况：有些是已经了解到房屋被转租，对二房东进行警告，合同到期后不再续租；有些是与二房东当即解除租赁合约。个案情况不同，解决方式也不同。

　　在几次沟通当中，物业方面表示，今后将采取更加稳妥、全面的方式来保证艺术区的发展。为此，管委会和七星物业在预防上达成共识，即要及时掌握艺术机构或个人的经营情况，在其经营不善或因其他原因要将房屋转租时，能够及时发现并阻止。

　　“有些艺术家跟我说，他们愿意在城乡结合部创作，一个原因是房租便宜，另外的原因是环境相对安静，便于创作。但是往往一个地方还没待一年，下一年又要换地方。他们向我提议，政府能不能专门规划出一片地方来固定安置艺术家。”张国华说。　

　　重塑798艺术区文化名片

　　2002年，一批艺术家搬进798艺术区，将这处废旧的工厂演变为当代艺术的创作中心。此后，越来越多的画廊、艺术中心、时尚店铺、餐饮酒吧等先后进入798艺术区，使这里成为北京较具国际影响力的艺术区。然而，随着798艺术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围绕这块土地的争夺就从未停止，如今的798艺术区，在各种力量的影响下，商铺林立，过度的商业化对当代画廊的挤压愈演愈烈。画廊房租暴涨，艺术家和画廊为798艺术区带来了名气和商机，最终却成为被挤压的对象。最近几年，798艺术区画廊因房租等缘故，多家画廊先后撤离，与此同时，大量咖啡店、中低端旅游纪念品店蜂拥而入，798艺术区被视为变味的艺术区。

　　在玉兰堂画廊与二房东发生冲突后，798艺术区服务中心负责人第一时间对牵涉到纠纷的画廊表示，为维护798艺术区的正常秩序和七星集团的产权利益，坚决清退二房东，并在与二房东签约的几家画廊张贴终止与二房东公司终止租约的函件。

　　8月17日，七星物业工作人员在同属于亚洲艺苑转租关系的玉兰堂、灿艺术、亚洲艺术中心、新绎空间的门口全部张贴出与该公司解除租约的公开告示，根据物业与其租赁合同中第十条违约责任的规定：“（1）租赁期间，甲乙双方出现下列行为的，视为违约；（2）未经甲方同意，乙方擅自以转租、转让、抵押、合资、合作等方式使用该租赁房屋的”，决定即日起终止合同，并依照合同“有权要求违约方支付相当于年租金30%的违约金”。

　　该负责人介绍，玉兰堂等画廊与二房东“亚洲艺苑”公司的房屋租赁合同开始于2009年，合约每年一签。今年8月初双方合同到期，在续签过程中一直就细节和价格进行讨论，期间因二房东多次转移矛盾并涉嫌欺骗，意向始终未能达成一致，也因此出现合同到期两周后的暴力清退一幕。据他介绍，清退二房东、规划并重建艺术区的产业结构、面向画廊甚至艺术家有序招租是七星集团在未来两年内工作的重中之重。

　　对于艺术区未来的发展，除了北京市对文化创意产业聚集区的重视外，还有来自社会舆论和艺术界对园区房源调配和房租调控抱怨的压力。面对这样的局面，该负责人表示，798艺术区物业清退二房东的工作展开已有两年多，但二房东在798艺术区的情况较为复杂，涉及的利益关系不容易厘清，这也是798艺术区管理上出现混乱的原因之一。据他介绍，在最近几年的努力下，798艺术区物业已经掌握了艺术区大部分房屋的租赁资料，并在分类整理中。

　　该负责人表示，未来，物业将加大对画廊及艺术家工作室在798艺术区落脚的扶持力度，物业管理处已与北京画廊协会沟通，近期将在艺术区内腾退出数千平方米空间，吸引更多有品质的画廊进驻。“作为北京的一张重要文化名片，我们希望798艺术区有一个健康有序的经营环境。”他说。

　　专家建言 

　　文化园区发展 房租不是目的

　　北京工业大学创意产业研究所所长

    王国华：

　　“要发展文化创意园区，眼睛不能只盯着房租。”日前，北京工业大学创意产业研究所所长王国华表示，对于798艺术区打砸事件，要跳出事件本身，看到内在的深刻问题。

　　“现在艺术园区的入驻者良莠不齐，就我了解的情况来说，难以保证二房东立刻清出。租房者交了房租但遭遇强拆的是个别现象。从根源上来讲，一个文化产业园区效益搞好了，这些问题就会减少。”

　　王国华认为，房租不应该在文化产业园区发展中占主要地位，人才才是文化产业园区发展的关键。比如，浙江永康中国科技五金城就是很好的范例，他们有培养优秀商业团体的意识，看中的是有经营头脑的企业家。对于他们而言，招商不是招商品产业，而是招人才。再比如，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房租20年基本没怎么涨，而他们的盈利靠的是有创新头脑的人才。

　　“最近几年，国家对于文化产业的扶持力度是很大的，关键问题在于，很多人依托创意产业政策之名，行收缴地租、聚集金融资本之实。真正的创意产业，不是依靠收房租来发展的，而是依靠创意、智慧这些无形资产来创造财富。”王国华说，好的论坛、培训带来的效益远比房租带来的效益明显。

　　“比如，美国迪斯尼乐园获得国家资助基金后，必须拿出25%用于人才培训，并指定要请哪些培训机构。”王国华表示，反观北京一些文化创意产业集聚区，“在获得资金后，不知道要进行人员培训，结果专业的人做不了专业的事。当务之急是把政府拨款拿出一部分，用于提升产业操作者的整体素质。

　　王国华认为，创意产业人才除了学校培养，最主要的还是各个培训机构的参与，并且要有一套发现和评估机制。在文化产业园区，需要的是有操作性、实践性的人，而现在唯学历论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着创意人才的培养。此外，国内培训机构课程设置也大多不合理。他举例说：“最近国家对动漫产业拨了很多款项，但能够真正盈利的并不多，从事动漫产业的人本身不懂动漫，或者只是想由此得到国家资助。动漫教育不设置人文、历史教育，仅局限于技术的培训，这样永远出不了动漫大师。”

　　此外，有的高等学校包括一些培训机构只重视表面文章，评价机制混乱，学员经过培训得不到实质性的提高。走出校园的学生不具备实际操作能力，理论与实践相脱节。不少用人单位反映，这样的毕业生没法用，还需要培养两到三年。

　 艺术园区的有效运转有赖“三权分立”

　 李康化：

　 国家文化产业创新与发展研究基地研究员、上海交通大学文化产业管理系副主任

　　艺术区“被搬迁”屡有发生，如2010年北京创意正阳艺术区被强拆，2011年上海威海路696号艺术区被清退。尽管“被强拆”与“被清退”尚有不同，但实质上都是以行政性的规划，行商业化的目的。作为各地文化产业规划中的特色项目，艺术区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需协调政府、园区管理者和艺术家之间的关系，借用“三权分立”的理念，组建以政府引导、园区管理者组织和艺术家委员会监督为一体的管理模式，实现艺术园区的有效运转。

　　当前全国各地的艺术园区存在诸多问题：艺术园区商业化、低俗化趋势严重；园区管理者挂艺术之名，谋取政策优惠发展地产等。而这些有多方面的原因：艺术家追求纯粹的艺术体验和创作空间；有些园区管理者在打造艺术区的过程中，以地产开发商和房屋租赁商的姿态谋取经济利益；而有些地方政府则盲目发展文化产业，以此填充政绩清单。

　　实现艺术园区的有效运转，要发挥艺术家在园区管理中的监督作用。艺术区的核心是其艺术性，而艺术的关键是艺术家和艺术机构。可通过建立园区艺术家委员会，对园区管理者行为进行监督，并对园区商业和艺术机构准入进行评判审定。前者可以避免由于园区管理者因追逐经济利益而牺牲园区的艺术价值，后者可以缓和当前艺术园区商业化和低俗化发展的趋势。艺术家还可以对政府设立的相关艺术区提出建议。

　　园区管理者需正视作为艺术园区组织者的内在要求。首先，管理者需明确艺术区的定位，确定园区内艺术性和商业性入驻方的比例，采取“以商养文”等策略；其次，在出租地产的同时，为艺术机构和艺术家提供相关服务，促进艺术的创作和交流；最后，在管理工作组织过程中，尊重艺术家委员会的意见和建议，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权力分立管理。

　　此外，要充分发挥政府的引导作用。政府在制定相关政策扶持艺术园区发展之前，首先要改善当前园区建设准入门槛制度，扩大对艺术园区建设的审查，避免地产开发商以发展文化产业为由“圈地”进行地产租赁。其次，完善促进当前艺术园区发展的政策倾向，通过拨款资助、减税等具体方式，引导园区管理者在经营艺术区时将部分经济利益让位于文化发展；最后，从相关政策和法规上确保艺术家和艺术机构在园区内的监督权和协商权。

　　通过艺术家、园区管理者和政府“三权分立”的方式，遏制管理者对于经济利益的过度追求和艺术家追求纯粹艺术而带来的收益空虚，促进文化艺术与经济利益的相互服务，实现艺术园区生态系统的有效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