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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海投来的关注目光

时间:2013年08月19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朱辉军

《竹内实文集》 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日本著名学者竹内实,从1953年起,五十余年来一直从隔海相望的岛国,向中国投来关注的目光。持续时间之长,而且涉及范围之广,用的功夫之深,可以说创造了海外中国学研究的记录。他密切追踪中国的政治变化和社会变革,而为了弄明白这些变化和变革的原因,他又深入到中国的历史和传统之中;由于他个人的兴趣所在,他对中国自古以来的思想、文学、文化的演变和发展,特别是对现当代中国思想巨擘鲁迅和毛泽东的著作和思想,也进行了深入的解读。他的研究卓有成效,在日本、在我国和国际上都很有影响。海那边投来的眼神,有时比我们“身在此山中”还看得透彻,毕竟常常是“旁观者清”啊!

  勾画中国社会现实的图景

  隔着“一衣带水”,来看中国的社会现实,能看到些什么呢?恐怕是一片混沌模糊吧。中国社会那么错综复杂,那么变动不居(特别是自晚清以来),简直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竹内实经由几个主题来观察和分析中国社会,中国社会就在他面前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他梳理中国革命的发展脉络,关注在中国社会舞台上先后活跃过的帝王、官宦、儒臣、军阀和文人,甚至将眼光投放到都城、城墙、陵园、建筑乃至茶馆等我们自己常常忽略的社会角落,便从社会结构、社会动力和社会风情等几个层面把握到了中国社会的整体状况。

  中国社会在数千年的发展历程中,“革命”是一个不能忽略的重要方面。竹内实经过深入思索,认为中国有两股势力在实际上推动革命。一是由知识分子即精英们发动的革命,一是由民众掀起的革命(通常即造反)。这两种革命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这确实是中国革命的一大特点。如果从盗跖算起,陈胜吴广到太平天国,莫不如此。竹内实的主要兴趣是阿Q们站起来革命的情形。阿Q们当然是革命的追随者,常常还成为革命的主力,然而当革命受挫,阿Q们常常又成为不为民众理解的牺牲品。这是阿Q们的悲剧,何尝又不是中国历史上很多革命的悲剧?竹内实先生也注意到:一些知识分子如谭嗣同、章炳麟等,即使要想革命,也无法真正闹起革命来。能够使革命成功的,是一群具有使命感的知识分子团结广大民众一道奋斗。这样的看法就比较接近毛泽东的意见了。

  在追踪中国现实发展的步履方面,处在同一时空中的竹内实可谓“亦步亦趋”。“文化大革命”刚爆发,他就密切关注其进行状况。“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他又对毛泽东逝世后中国的走向、迈向“新长征”第一步的中国面临的课题、中国的现代化趋势、“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经济状况等,做了十分精当的分析。作者在真实地描述和客观地评析中国改革开放进程及其背景和原因的基础上,对中国的进步和发展表示出了由衷的赞誉和坚定的信心,这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纵观中国社会的发展和演进,表面上似乎在不断变化,王朝更迭、起义造反、革命改良等等,都在改变着中国社会的面貌乃至部分内部结构。但其实“变”中有许多是“不变”的。中国的城墙就是一例。记得中国著名作家陆文夫曾写有一个中篇小说《围墙》,大大小小的单位和部门都画地为牢,实是中国一景。这种状况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有所改观。而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城墙、围墙等都是必不可少的。竹内实先生称城墙为“城市包裹着柔软肉体的硬壳”,是一个非常精到的比喻。他分析道:里三层、外三层般的城墙挡住外来者,而在里面的人们则可以在多重墙壁里安然酣睡。子子孙孙接连不断地酣睡下去,就成了中华文明的酣睡了。于是形成了中华文明的停滞。当然,竹内实先生还算辩证,承认这种停滞恰好也标志着中华文明的成熟。问题是,熟透了就会溃烂。所以,中华文明和中国社会一样,也需要改革,也需要开放。这可比社会改革更为任重道远。

  探寻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和文化缘由

  中国社会为什么这样发展而不是另样发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而不是别样?这是历史演变的结果,也是传统制约的结果。因此,竹内实先生在追踪中国社会现实状况之后,又将他睿智的眼光投向中国历史和文化传统。

  饶有趣味的是,竹内实先生通过对中国古都的游历和探究,获得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中国古代主要王朝的长度具有一个共同点。西周、唐、宋、明、清这几个重要王朝的长度无一不是300年。当然这是大约数,上述各朝中有的略长一点,有的略短一点。就是说,“一朝300年”意味着各王朝所具有的特定体制(包括政治、经济、学术、社会结构之类的整个制度),都享有300年的寿命。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发现。

  中华民族悠久的发展历程,是那样的纷繁复杂,让后人和外人看了都觉得眼花缭乱。其实,这并非没有轨迹可寻。竹内实由此试图去探索中华思想中的基本价值观,探寻古代思想的代表孔子及其《论语》,探讨现代思想的代表毛泽东及其《矛盾论》。他还特别仔细地去分析了“两与对”、“三与空(或虚)”这样一些我们几乎难于想到的问题。而正是在这类的问题里,恰好就隐藏着中华文化密码的某些重要方面。他指出:中国人的世界观认为,世界是由“两”构成的,所以首先是把“两”即二视为一个统一体,然后再将其分解为一加一。“一”是事物的不充足状态,“奇数”是不同于世事之常态。“两”有时可以与“对”相通。那“三”呢?竹内实先生认为:所谓“三”是无法维持阴阳的秩序时的产物,而那结果便意味着“万物”,此乃“三生万物”是也。至于“空”(或“虚”),与这神秘的“三”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只有深入到此处,才能“由一滴水见太阳”——由一些细微处去洞察中华民族的民族特性。

  隔海相望带来的模糊和隔阂

  但竹内实先生毕竟是外国人,虽说他十分热爱中国,可他的意识形态和思想观念与我们国内学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一些看法不很准确,一些见解虽然新颖但不太深刻,有些说法甚至还有错讹。对此我们也无需讳言。

  竹内实先生对中国革命的分析很有见地,可是他追溯到最后,竟然认为:“发动革命的最初与最终的障碍是什么,那便是如何同孝的观念进行斗争”。“孝”自始至终是革命的主要障碍。这个看法比较新颖,这个结论也能为我们观察革命现象时提供一个独到的视角,但这样的判断却是不准确的,也是比较浅显的。革命的主要障碍还是要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中去寻找,而不是到每个个体的观念中去寻找。说是由于“孝”的观念,父母不会让子女去革命或造反,可历史上,父母和子女一同参加革命和造反的情况一点都不鲜见。

  “一朝300年”,是竹内实先生的一个很独到的发现。但他的解释却是历史循环往复论,认为历史的发展有既定的目标,这未免沦入历史宿命论。历史固然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和内在逻辑,但那是社会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且历史的确是在不断进步的,不管是波浪式前进还是螺旋式上升,都不可能是循环往复,不断在一个封闭的圈子中旋转的。

  当然,我们不必苛求竹内实先生。只需指出他的错讹和与我们的分歧即可。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给我们提供的启发和思索,较这些不足和缺憾来说可是多得多了。


(编辑:高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