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文学三十五年回顾
新世纪以来,大自然文学创作进入了较为成熟的阶段。首先是刘先平提出了自己成熟的创作观并对大自然文学的艺术旨向及审美追求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如他认为大自然文学是呼唤“生态道德”,唤醒人对自然的感恩之心的文学。而且他还认为过去文学讲人道,不讲生态道德。其实缺失生态道德的人类才是大自然的真正的破坏者,这也是不尊重生态伦理的。
程虹教授的译著《美国自然文学经典译丛》自去年出版,引起了国内对大自然文学的关注。程虹教授的这套译丛包括了她早年翻译的《醒来的森林》《遥远的房屋》《心灵的慰藉》三本旧作,和最新译著《低吟的荒野》,它们是美国文学史上自然文学的扛鼎之作,国内学术界认为“以优美的文学语言揭示了大自然的美丽、神秘和气象万千,展现了人回归自然后所获得的心灵自由与内在宁静,反思了人与自然、人类精神与自然这些古老但被现代人渐渐忘却的问题”。
程虹教授译介和研究过的美国“自然文学”,英文为“Nature Writing”,也被译为“大自然书写”。加拿大作家西顿的《动物记:我眼中的野生动物》也是英语国家“大自然书写”的代表性文本。我国也有“大自然文学”,其领头人为著名自然文学家刘先平。2013年,对于中国大自然文学起源来说,也整整有三十五年了,因为1978年刘先平开始在皖南的崇山峻岭中,倾听大自然母亲的召唤,并下定决心专心致志地从事大自然文学写作。1979年,刘先平的第一部大自然文学著作《云海探奇》完稿,此书于1980年初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因此,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也是开始大自然文学创作值得纪念的三十周年。《云海探奇》出版之时是以大自然探险小说命名的,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大自然文学”这个概念,但这是中国作家第一次把“大自然”作为一个主题词来界定自己的创作内涵取向和艺术目标的。由此也可以看出,刘先平倡导的大自然文学也是顺应了改革潮流,才得以发展并倡扬的。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的社会环境,就不可能有现代思维,新的文学观念也就不可能有萌发的土壤,读者也就不可能接受这种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主题,以尊重自然生命为价值追求的文学。
应该说,中国文学对大自然的书写,已经很久。古代的田园诗、山水诗、自然诗和旅行文学等等,乃至现代的写景抒情散文和介绍动植物世界的知识小品文等,也都是对大自然书写。不过,那种对大自然的书写,大多是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艺术,大自然不过是新的心灵世界的寄托与凭依,大自然的景物在那些文学作品里,都是作为客观物象主观化的意象而存在,因此那是人本主义的文学,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态主义或大自然主义的文学。
从刘先平对大自然文学的最初发现与探索至今,大自然文学大体经历了初创、发展和成熟的三个阶段:
初创期为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这一时期,刘先平的《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等大自然文学探险系列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获得了广泛肯定和认可。刘先平在这些作品里表达出的对大自然保护事业的关注,也得到了文学界的肯定。这一时期,在儿童文学界,“动物小说”也开始兴起,并不自觉地呼应并汇入大自然文学。如乌热尔图创作的《七叉犄角的公鹿》(1981年),蔺瑾创作的《冰河上的决战》(1982年),沈石溪创作的《第七条猎狗》(1982年)等,都从动物视角来反映大自然生命状态,给传统的以儿童生活为表现对象的儿童文学以崭新的阅读体验。随后,李子玉、梁泊等作家也开始在动物世界里书写,展现动物世界的神秘和独特的生命力量。这一时期,由于大自然文学表现内涵契合了儿童对神秘大自然的天然亲近的本体属性,于是大自然文学与儿童文学亲密合流,在儿童文学领域得到了广泛的承认,并成为儿童文学的一面重要美学旗帜。
发展期为上个世纪世纪90年代。这一时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经济的大发展,尤其是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也造就了环境与生态的尖锐问题,一批敏感的有良知的作家开始关注大自然环境的保护,并开始从事环境文学、生态文学的写作,并开始从西方引进和翻译生态文学理论和作品。于是,大自然文学的队伍越来越扩大,它与生态文学、绿色文学和环保文学相呼应,形成了一种对生态进行批评、由文学的人本主义到生态主义的大自然文学创作潮流。这一时期大自然文学的代表作家作品,有刘先平的以《山野寻趣》为代表的“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沈石溪的《狼王梦》《一只猎雕的遭遇》《红奶羊》《鸟奴》和金曾豪的《苍狼》等中长篇动物小说,也包括薛涛的《最后一只孢子》等优秀短篇。需要说明的是,这些大自然文学作品里,刘先平的作品是明确地以大自然为关怀对象,并以宏大的视野来展现大自然生命的尊严和价值的,并且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是随着他对祖国高原、峡谷、森林和草地等探索足迹的深入而得以拓展和深化的,因此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呈现了独特的风格并成为这一个阶段的艺术标志。
新世纪以来,大自然文学创作进入了较为成熟的阶段。首先是刘先平提出了自己成熟的创作观并对大自然文学的艺术旨向及审美追求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如他认为大自然文学是呼唤“生态道德”,唤醒人对自然的感恩之心的文学。而且他还认为过去文学讲人道,不讲生态道德。其实缺失生态道德的人类才是大自然的真正的破坏者,这也是不尊重生态伦理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人性的一种沦丧。刘先平对大自然文学的见解可以说是非常有建设性,也体现了作家的清醒的艺术头脑、强烈的现实主义情怀和批判精神。正是因为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主张符合人类对和谐地球和美好生态的追求,因此大自然文学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品种而受到了广泛的注意,而且大自然文学的创作实践也充分展示了其价值关怀及美学意义。新世纪里,大自然文学佳作频现,如刘先平创作的《梦圆大树杜鹃王》和《走进帕米尔高原》,还如方敏的纪实文学《熊猫史诗》,还有王秀杰的《鹤羽芦花》《生命与自然》《中华鹤迹》《与鸟同翔》《水鸟集》和宋晓杰的《湿地鸟影》等以东北湿地自然生命为观照对象的散文,还有杨志军的《骆驼》、牧铃的《艰难的归程》《丛林守护神》《林莽飞豹》和《荒野之王》,黑鹤的《鬼狗》《天鹅牧场》和《狼谷的孩子》等系列动物小说,以及黄春华、许廷旺、沈习武和凌岚等更为年轻的作家创作的动物小说,等等,树立了人类生态整体观念,构建了一个个大自然审美意象,突破了儿童文学的边界,也突破了传统生态文学的边界,既保留了儿童文学的纯美气质,又借鉴了西方生态文学对大自然的温情关怀,同时也得到了环境文学的艺术滋养。
刘先平等大自然文学作家的创作,大致可以归纳出大自然文学的价值关怀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表达对大自然的敬畏。这是大自然文学的立足点,或者说是它的第一个艺术视角和立场。在《呼唤生态道德》一文里,刘先平就说过:“大自然养育了人类,但人们似乎愈来愈忘记了这一事实。”从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作品里,就可以发现,作家首先是把人置于大自然之子这一位置来书写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即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人与大自然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是受惠于大自然的滋养的,因此,人类不可以凌驾于大自然生命之上,人类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尤其是要摆正人与自然的关系。
二是呼唤生态道德。文学讲人性讲人道,但千古以来,文学的人性和人道在大自然面前都是自私自利的,都是片面的。因为人性和人道只是强调了人与人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却忽视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如果人与自然不能和谐共存,如果人类时时以牺牲大自然、破坏大自然为代价来谋取生存的资本,或获得物欲的满足,那么大自然一定会惩罚人类。因此建立人与自然关系的行为准则,完善生态道德和生态法律是现代人应有的品德,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的前提。有了生态道德的人类,才是真正的文明的生命。沈石溪认为,所谓的生态道德,“就是要用平等、自由、博爱、仁慈之心对待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也可以这样说,人类的道德光芒不仅照亮了人类社会,还要照亮大自然,照亮动物世界”。
三是追求和谐的生存方式。人类的一切活动,最终目的是追求和谐的生存,这是人类文明的目标。但和谐的生存并不只是身处和谐社会,还应该人与自然和谐。也就是说,人的生存还应该建构一种绿色的生存方式,一个优良的社会一定是没有失去“大自然”的社会,一个和谐的地球是人与人和谐、人与社会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的地球。大自然文学这一价值追求,和十八大报告提出的“生态文明”的价值目标是一致的,不过,大自然文学是以文学的方式来召唤人类去追求的和谐的生存,去反思人类现代化进程中所犯下的自我中心主义的错误。
大自然文学的价值追求是顺应世纪潮流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的,也即体现了作家的现实情怀,也展示了艺术的前瞻性。长期以来,我们以为大自然是可以无限索取的对象,事实上地球的资源及承受力也是有限的,宇宙和地球也是很脆弱的,而且也有它的生命的极限,换句话说,人类不能毫无廉耻地向地球索取。法国哲学家埃得加·莫林说过:“西方的人文主义鼓励我们去征服自然和达到无限。关于进步的法则向我们保证:进步可以无限地继续;经济增长、人类智慧以及理性都是没有极限的。人类也成为其自身的无限。我们今天应该抛弃这些虚假的无限,意识到无法改变的有限性。”埃得加·莫林的话其实就告诉我们,人类所必须遵守的生态伦理和道德,也是基于自然生命的有限性之上的。巴西前环境部长、国际著名的环保人士何塞·卢岑贝格也提出了“自然不可改良”的绿色哲学,他认为人类生产技术的提高,消费欲望的增长,以及对自然资源的索取和对自然环境的改造,促使现存自然环境的平衡机制发生了变化,并反过来直接威胁到人类生存的环境——人的利益。因此,他提出的绿色哲学要求回复到“人与自然和谐一统”的概念上,并倡导我们用“该娅定则”的眼光来审视世界,把我们看作地球的一部分,而不是主宰。
刘先平所倡导并亲身实践的大自然文学与西方生态主义思想和绿色哲学可以说不谋而合,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审,也是人对自身的重审。如何摆正人类在大自然中的位置,使人类的生命得到一种真实的确认,也是大自然文学的价值取向。从这个角度来看,大自然文学就不仅仅是对大自然的绿色书写了,而是超越了对大自然礼赞式的吟哦,实现了对大自然生命价值的关怀和尊敬。
(编辑:高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