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头儿,太值得纪念了”
为纪念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诞辰150周年,北京人艺举办了专题研讨会,陈薪伊、朱旭、蓝天野、童道明等深情地说:
“这个老头儿,太值得纪念了”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这个中国人读来有些拗口的长名字背后,站着的是一位苏联伟大的戏剧教育家和理论家,他也是世界知名剧院——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创建者之一。在中国戏剧界,他被简称为斯坦尼,其著作和理论被几代戏剧人学习研究,他的名字也经常被他们挂在嘴边。去年,某青年戏剧导演甚至创作了以斯坦尼著作命名的话剧《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1月5日,斯坦尼诞辰150周年,为纪念这位对中国戏剧人产生深刻影响的戏剧理论家,1月8日,北京人艺举行了主题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以下简称斯氏体系)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研讨会。“这个老头儿太可爱了,太值得纪念了!”著名表演艺术家朱旭在现场说。就像当日不少艺术家和学者的感叹:如今能记得斯坦尼的诞辰,并专门开研讨会来纪念,这很不容易。
导演:“体验派”是真理
15岁时,还是个青年演员的陈薪伊跟着另外几个爱学习的女孩,骑着自行车到西安市的新华书店买了斯坦尼的著作《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斯坦尼。当时她把这本书念给几个女伴听,“她们就是听不懂”。
现在,陈薪伊已经是著名导演。她认为斯氏体系最根本的就是教人怎么演戏,“教你怎么能够肌肉松弛、怎么集中注意力等等”。她称斯坦尼是一个伟大的理论家,原因是“他发明了‘体验’,他有着一套科学的教学方法”。在她看来,斯氏体系之所以伟大,首先是因为“斯坦尼提出的‘体验派’是真理”。“体验派这个提法太聪明了。”她说,“什么艺术能够不体验呢?能够不从体验入手呢?画画、作曲、编舞都要体验,连灯光设计师,都要让他们体验。”
陈薪伊认为斯氏体系之所以伟大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斯坦尼的理论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经由自己的实践总结提炼的。身为导演和演员的斯坦尼,一生共出演和导演120部戏。而斯坦尼本人也是个传奇,他是个贵族,作为演员也是业余演员出身。“在120部戏的创作实践基础上产生的理论,一定是合乎演员的训练方式的,因为斯坦尼自己也经历了从不会到会的过程。”陈薪伊说。
她讲了一个斯坦尼的故事。当年斯坦尼演奥赛罗,他找不到这个人物的感觉,为了体验这个形象,他找到了一盒巧克力酱涂抹了全身。然后他一下子就找到感觉了,找到了那种被歧视的人种想要获得自我荣誉的感觉。“斯氏体系的理论,从这些实践中总结,随后又经过全世界实践的检验,所以这是带有真理价值的表演理论。”这是陈薪伊对斯坦尼和斯氏体系的评价定位。
演员:从斯氏体系中汲取正能量
“我受益了一辈子”是朱旭说斯氏体系时会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他把作为一个演员最基本的要求都告诉你了,比如肌肉松弛。”朱旭笑称,自己现在上台前还要检查一下是否真正做到了肌肉松弛。他还从斯坦尼那里明白了作为一个演员的最高境界。这个他还经历了一个认识过程,如今回想起来觉得“还挺好玩的”。当年他看到斯坦尼的理论中提出“演员不管怎么做而只管做什么和为什么做”时,“脑子就一蒙”,“‘演员不管怎么做’,这玩意儿行吗?”
直到后来朱旭了解了中国京剧表演的最高层次,即演员到了一种不管怎么做、自己的表演完全是下意识的状态,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做什么和为什么做上了,他才明白,不是斯坦尼让演员真的不管怎么做,他说的其实是表演的最高境界。斯氏体系让他明白了表演的状态应该是怎么样的,他打了一个精妙的比喻:“就像一架飞机,一个机翼是把握住人物的自我感觉,一个机翼是规定情境,飞机的肚子和轮子在跑道上跑,就是按照人物的逻辑去行动。最后,这架飞机就飞起来了。”
“与其说我们选择了斯氏体系,不如说是斯氏体系吸引了我。”北京人艺著名表演艺术家蓝天野说。因为在他看来斯氏体系的核心是真实动情,“斯坦尼主张要活生生的真实、活生生的人”。当年他排《茶馆》,最难演的就是最后三个老头子在一起的那场戏,“当时我和郑榕、于是之,我们三个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演了。有天晚上在排练厅,导演焦菊隐说今晚我们就排这场戏,你们三个不要交流,就冲着台下具体的一个观众讲。”经过这样的过程他们明白了,不是这场戏不交流,而是他们还没有体会到那种人老了非要倾诉不可的欲望,焦菊隐教给他们的就是去体验和感觉。而这同样来源于斯氏体系中的“体验”。
“我坚信每个用心读斯坦尼著作的演员,都会从内心中生发出无限的正能量。”北京人艺青年演员班赞说。他对斯氏体系接受和体会的经历在青年演员中或许具有较强的代表性。15岁时,还是个文艺兵的他第一次听到斯坦尼,后来考上中戏,虽然老师一直强调斯氏体系的重要性,但他“时常被这些理论搞得一头雾水,有时候就是照本宣科,有时候会觉得这些理论没太大用处”,“但在学校的排演实践中悟出一些道理后再去看斯坦尼的书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经分析得十分透彻了”。
毕业后进入北京人艺,有几年时间班赞都是跑龙套,每场演出下来演出服都湿透了。支撑他干下去的秘密有两个,“一个是每天晚上都可以近距离欣赏濮存昕的表演;一个是斯坦尼的那句名言:‘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所以就会很认真投入地表演,即使观众看不到我。”近些年,社会上追名逐利的浮躁风气也会让班赞陷入迷茫困惑,每当这时他就会想到斯坦尼那句话:“要热爱心中的艺术,而不是热爱艺术中的自己。”所以,在他看来,斯氏体系是他走到今天的基石,是指引方向的灯塔,带他穿过了表演路途上的黑夜。
评论家:给斯氏体系去标签化
在著名戏剧评论家童道明看来,斯氏体系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把演员道德提高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层次。“斯坦尼反对明星主义,提出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是戏剧道德很核心的东西。”他说,“北京人艺的不同凡响中就包括这点,董行佶、黄宗洛这样的大师级演员来演小角色,这在别的剧院是找不到的。这是多么重要的斯氏体系的精神,它散发着戏剧道德的光芒。”当然,这只是北京人艺对斯氏体系学习和传承的冰山一角,童道明还记得一件往事:1991年,来自斯坦尼故乡的一个戏剧导演来到北京,看了北京人艺的话剧《茶馆》后评价:“这样的表演是老一辈的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才能达到的。”
著名文化评论家解玺璋曾跟随北京人艺去莫斯科艺术剧院参加过座谈会,当时该剧院副总监的一席话对他产生了很大影响,他说,斯坦尼不是神,斯坦尼体系也不是一个宗教,它永远是一个未完成时而不是一个完成时,他特别强调,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们形成了对斯坦尼的过度崇拜,或许宗教需要如此,但艺术不需要,把斯坦尼从神坛上拉下来,让他回归到现实中来,这样真正的斯坦尼才会出现。
“斯氏体系不是一个人一次性完成的,它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很多人为丰富它、发展它做出过努力,贡献过聪明才智。”解玺璋说,“值得注意的是,为斯氏体系做出过贡献的人,不是把它奉为神灵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而是那些敢于向他发出挑战的人。”他以焦菊隐为例,“作为斯坦尼在中国的学生,在焦菊隐的眼里,斯氏体系不是一个单纯的孤立的技巧方法,而是有机的、有内在联系的、有发展可能性的,焦菊隐对斯氏体系的发展,恰恰说明了他的舞台实践是不拘泥于斯氏体系的。”
所以解玺璋建议,要给斯氏体系去标签化,“不要贴上社会主义的标签,它不是仅在社会主义范围内才能产生影响发挥作用的;也不要贴上现实主义的标签,固然它不能不是现实主义,但这个现实主义不是僵化的固定的,而是一直在发展变化中的”。
(编辑: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