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耕耘在果实与杂草交迭的田野里
◎作家于自身生活的经历与磨难、生命的体会与领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决不可尚无一点生活经历,便傲视一切祖先光辉厚重的文化遗产,毫不思索地进行十分随便的“创作”。
◎英国文学批评家彼得·威德森所说,“作为一种高尚的审美领域的体现,文学是在捍卫人类的利益,在与平庸的商业化侵袭对抗”。正是我们缺失了这样的审美教育,一路走来的这些“废话诗”才会在某个阶段一波又一波地掀起窜红的热浪,才能使“薛蟠”、“焦大”成其行吟诗人,让“李白”、“杜甫”们欲哭无泪。
历史在每一个重要阶段都会有文本与诗学精神的冲突,继而引出社会对诗学精神的需求,并在其增丰的过程中对应时代的检验。为此,说文艺批评是耕耘在一片果实与杂草交迭互缠的田野里,一点也没错。它需要高远与睿智的审美眼光。当下经济社会因受高科技与经济的高速推进发展,文学的嬗变也令人刮目。
以健康营养的作品抵制文艺快餐垃圾
所谓嬗变,一是原有的文学样式已经结束了它全部的能量发挥,二是由此,原有的文学样式已不会再继续成为朝向未来行进的既具指导又系唯一的标准。一句话,自“五四”新文学始的学习西方文学的写作样式,已到该“终结”的时代。嬗变的另一个新象是,新的文学写作已跳出现实主义、现代后现代主义写作样式的文学,正以最有影响力量的锐不可挡之势汹涌而至,构成与老一代作家继续在使用的习惯写作模式的文学并存,共同构成当下发展中的新文学。从这个意义上去认识,我们就会抓住文学发展的内在脉络:即文学的嬗变是在有继承中的创新,创新又不可能完全脱离一脉相承而来的经典文学。
但这嬗变事实又非常的不单一,即随着年轻一代的探索性文本(包括他们创办的文学杂志《文艺风赏》《最文学》等)的涌现,一批垃圾式的杂草也乘势强力盛开。这一方面是由于年轻一代乘因特网的便捷而加入文学创作的众势之优,让人在自由空间滋生了强盛的创作力量,在这状态下,又飞快带出了随心所欲,不受文学规律约束的随意性。还有一大群追捧者无知又无畏地热闹着阅读的介入性。另一方面是“技术的误导”让不少会使用键盘的人,误认为搞几个词的串联,就是文学,编一二个土白故事装缀一下就是文学。面对这些轻率的举动,不得不让人要冷静去思考一个新的老问题:审美价值的迷乱与精神价值的缺失(赖大仁)。譬如近期出现的以废话写作为特征的“乌青体”的“废话诗”。在消费时代与多元文化共有的公共空间,这本也无可厚非,因为网络本身是中性的。但一个背离了诗学范畴的“文本”,在客观上却阻碍了诗学意义上的品质提升,从而让它沦为无聊的文字游戏。因为不管是雅文学还是俗文学,文学的底线是不能被任性践踏的。
作者也许想以大土白与日常生活场境的白描,企图去解构传统经典创作的技巧和叙事结构,或以反讽式的修辞创新一种审美效果。然而,由于连文学创作的基本审美底线都未守住,所以,这样的形式与叙事策略,只能是审美价值迷乱之下的低俗和精神价值缺失之下的忤逆。我们说的创作底线,就是诗本身应该是诗,它应该以自己精巧的修辞与优雅的形式结构创造给读者以“健康营养的文化”(库尔特·冯内古特),而不是以非诗(不像诗)的形式骚乱与玷污已有从《诗经》至今数千年优秀传统的诗美。
当然,也许就会有人诘问,文学创作是自由的,诗与非诗,谁说了算?诚然,创作是自由的,但它正像书法一样,得有个度。当我们看到不少当代书法完全撇弃了章法、结体,任由自由之手任性挥洒,以致乱线纷飞,结构哄散,完全是一副野蛮人耍泼撒野的恶俗相,连狂草也惊叹不识其为何家之传承时,以中国的文字为基调的作为一门艺术的中国书法,在这里还有意义吗?“乌青诗”亦如此。在一个无限自由的网络空间,你写是你的自由,但若要以诗的文体闯入文学的殿堂,那你首先必须自己得有文学素养的底子,然后又得遵循文学创作的规律。素养使你的修辞有质地,规律让你的诗行有诗意,雅在俗中隐现,俗在雅中升华,一句话,意象应该有诗意,这才能成其真正的诗。那种“口水化”、“脱口秀”式的分行句子,是不能算作真正的诗的。这也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而是文学本身予以作品是否有艺术水准作甄别的一个最起码的审美标准。
上世纪九十年代亦曾盛行一时的口水诗,与当下的“乌青体”,其中一个实质性的要害,是它们对于文学的不敬,也即无有敬畏文学的文明意识。若说国外流行培养一个贵族需要几代人或数十年的努力,那么,培养一个诗人或作家也是同样此理,这里的“几代人”与“数十年努力”,在于作者自身对几代经典文学的阅读和数十年写作的历练的文学素养。就作家而言,文学就是灵魂的姐妹,要真正进行创作,他必须要学习前辈中外古今的文化精粹,然后在探索中给作品注入新的生命活力,更有一些著名的作家,他们或以灵魂的叛逆,或以折断的翅膀,从生命的体悟中去积累,再激发出文字,才写下不朽的诗篇。所以,作家于自身生活的经历与磨难、生命的体会与领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决不可尚无一点生活经历,便傲视一切祖先光辉厚重的文化遗产,毫不思索地进行十分随便的“创作”,轻率弄个句子分行即为诗的那般浅薄与可笑。也曾听到赞许者认为这是文学的“又一先锋行为”,殊不知先锋艺术狂放纵达在于汲取前几代艺术精华基础上的自由,是内心情感与艺术锤炼相融后行云流水式的抒发,而非哗众取宠式的空虚与无聊。为此,你更要睁开眼看看文学宽广的天地以及行进中的主流趋势。有句话说得好,你把眼睛睁开了,就看到了别人,同时也给了自己光明。也许文学叙述已经属于过去,但事实上文学永远是行走在历史与现在同时的轨道上,她以语言结构故事,产生鲜活的思想,以思想扛起担当,蓄发社会的精神能量。
是时候给自由创作的平庸性踩刹车了
从“梨花体”到“羊羔体”到“乌青诗”,这样一路走来的一个现象,让我想到在阅读环境和新一代中国知识人的心智状态发生内在变化的今天,我们同时在奇幻、惊悚等对入世未深的年轻心灵具有初级吸引力的文本上,以及他们努力在摸索与创新属于他们的新的文学样式的同时,我们更要注重以真正的创造去抵制平庸,发出一种属于文艺自身的积极的回应。自20世纪下半叶始,随着数字时代的日新月异,文艺越来越走入寻常百姓家,它与百姓的距离,也由阅读(观赏)的审美距离,因借助电子设备的技术手段,已变为可以自由渗透,甚至可以自主改造成为每个人的文艺。所以,当它一度曾出现“全民颠覆”的文化现象时,我们的精神警惕,我们对抵制平庸的指认就变得尤为重要。于此,把真正的文艺中的审美价值、精神意义与历史性再次提到一个高度,乃是每个文艺批评家面对当下现状。所以,对网络文学中自由写作的庸俗性,踩一下刹车是诗学精神的当下体现。
文学的价值,是在历史与生活的进程中渐渐体现的,而非急功近利,满足一时的某种物欲。她是生活不朽的行吟,是历史行程中的张力。这正如英国文学批评家彼得·威德森所说:“作为一种高尚的审美领域的体现,文学是在捍卫人类的利益,在与平庸的商业化侵袭对抗。”正是我们缺失了这样的审美教育,一路走来的这些“废话诗”才会在某个阶段一波又一波地掀起窜红的热浪,才能使“薛蟠”、“焦大”成其行吟诗人,让“李白”、“杜甫”们欲哭无泪。就文学的文学性而言,彼得·威德森还说过这么一句话:“小写的文学是在批评之外而独立存在的,然而大写的‘文学’却完全是由批评创造出来的。”这就使得批评必须要有自己的眼光。针对中国当下的文学现状,批评必须挺身而出,要以英雄主义的姿态,勇于指责流弊,警醒非文学把文学拉下水,以批评的“除魅”(雷蒙·布东)勇气与正义感,坚决不做和事佬或赞歌派,去保障文学高雅健康地行进与发展。指责流弊之一,是当汽车进入千家万户(包括电瓶车,助动车与摩托车)之时,一个“捷驶”的中国时代已经到来,但文学应该还是行走,脚踏实地写深刻反映当代社会转型中的现实体验,唯一与捷驶时代相呼的,只应是电脑写作与出版速度,而非以“捷驶”解构沉稳中前行的写作,任何“捷驶”式的写作只会导致文学的浅泛化与变性快餐,而不能使文学在原有良好的基础上更高层次地发展。从书写层面而言,文字可以任你海阔天空乱写。但就文学而言,文字决不可随意涂鸦,否则,就不是文学而是粗制滥造,是制造视域污染。就人而言,没有比生命对人更重要的东西。就文化而言,没有比文学更圣洁更崇高的精神享受与启示。指责流弊之二是近期有人将50种古典名著,包括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在内及《古文观止》《论语》等语言、思想类名著都大言不惭地宣布:“不必读!”尽管也许出此狂言者有反其意而用之之意,但客观上所起到的误导作用,恰是迎合了当下浮躁浅阅读的不良风气。我们不苛求作家,特别是年轻一代作家,一定要有所谓宏大叙事或有强大历史感作品的深度与广度。作家的作品可怕的不是没有宏大与历史,而是他们的创作头脑里没有宏大与历史的精神。走过现代的后现代,它的意蕴也是创新,它的意义在于为时代、世界与文学提供一种更具时代性,也更具文学性的文学新作,从而也为作家的新一代面貌,诠释更具时代意义的新维度。
批评的诗学精神与审美眼光
轰动一时的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的《泉》,把一个小便器照原样搬进美术馆展厅,并以《泉》的命名傲视经典艺术,这其实只是对传统的已成经典的艺术观念的一种破解式的“行为艺术”,究其本质,杜尚的《泉》只是艺术观念上的创新,或是艺术创作思维中的逆反与挑战,而不是作品本身(事实上小便器未经杜尚艺术地加工再创造,依然只是个生理需求上的用具而已),它应该只具观念性质上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小便器作为《泉》,从艺术性上去审美,它本身绝对应该不是被创造(创新)的艺术品,也决不可能因其被挪移了放置的位子,就质变为艺术品了。这一“百年的历史误读”,以艺术本身而论,恰恰是我们由被这一位移的假象所迷惑和错误的宣传荒谬的艺术判断误导所致,今天是由我们这一代美学者向世界作一澄清的时候了!对于这惨痛的误读,我们再由此回到文学上来看,虽然不应该只是继续在维系原先,但她的创新决不可是低层次的变异,或是另一种的平庸。低层次的变异和另一类的平庸。其实质是一种悲凉的倒退。文学更应该是打破旧有,在摧毁中去建构新的文本。那种毫无审美价值地去迎合广场狂欢,网众娱乐,或为潜在的“被电视”而去创作,最终失去的是灵魂工程师的历史美誉与文学作品自身的美育功能,同时沦陷的,也是作家自我的人格与他的文字的美学光彩。
诗学的精神穿越文化的不同层面,历史之鉴也无一日不在训示我们:文艺批评要坚持诗学精神与自己审美的眼光。
(编辑: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