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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庆洲:我与罗哲文先生的一段书缘

时间:2012年10月24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马庆洲

  我与先生一一聊起他的著作,每提到一种书,先生便找出让我看。让我称奇的是,先生家中的书堆积如山,但他总能很快地从书架上或书堆里找出来。 

  在为《长城》古诗词做注释时,我还选编了百余首关于长城的古诗词,加以注释、解说,基本成一书稿的模样,罗先生知悉后,十分高兴,曾对我说“我来推荐出版社”,并表示乐意为之题签、作序。 

  在一个人的修炼过程中,岁月,也不过只是一个选项。我个人有种感觉,就是老一代学者身上,还葆有传统“士人”的气节。 

  2012年5月15日,从媒体上看到罗哲文逝世的消息时,我几乎难以置信,想罗先生身体那样健康,到茶寿也不成问题。其实,春节过后就一直想去看望先生,聆听教诲,可每每想到他书房中络绎不绝的访客,还有那接不完的电话,就心生退意,不忍心再去添乱。而如今,这种念头也要画上终止符了。

  我与罗先生的结缘,完全是由于先生的两本大作——《中国古塔》和《长城》。早在1991年,我就拥有了一册《中国古塔》,不时翻翻,对中国古建筑多少有了一点了解,也因此喜欢上这门国粹。之后的许多年中,此书便一直陪伴我,随我漂荡东西。那时,对我而言,罗先生的名字如在云端,只有仰止的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我能见到罗先生,并且成为忘年之交。2004年6月10日,“林徽因诞辰一百周年纪念会”在清华主楼召开,罗先生作为梁思成先生的学生与会,我得以一睹先生尊容。之后,由于我越来越喜欢中国建筑文化,便萌生出一个念头,希望先生能授权二书修订再版。2006年元月11日,在几经电话联系后,先生终于得闲,应允我前往家中一见。因电话中通过几次话,又常在电视中见到先生,所以,初见罗先生也没有什么陌生感。罗先生言语温和,笑容可掬,更觉亲切。我与先生一一聊起他的著作,每提到一种书,先生便找出让我看。让我称奇的是,先生家中的书堆积如山,但他总能很快地从书架上或书堆里找出来。我征询是以“文集”的方式出,还是以单行本出,先生沉思一会儿,说还是以“建筑文化丛书”出为好,并决定先出《长城》《中国古塔》等。我给先生带去了有关梁思成及有关清华校史的几种书,先生赠送我六七种自己的著作,并一一签名,我自是如获至宝,欢喜异常。

  罗先生整天奔波各地,忙于古建保护工作,书稿的修订进展并不快,并不太多的修订补充,罗先生用了三四个月时间。2006年4月30日,那是“五一”长假前的最后一天,我到先生府上取书稿,先生刚从四川“重走梁思成路”归来,谈到赴李庄的感受,淡淡的言语中也透出一种深情。罗先生从李庄走上古建筑研究之路,李庄对罗先生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说话中间,先生赠我一册《图说李庄》,并认真地签下大名、日期。罗先生还提到,再过几天就要外出考察大运河,为大运河的“申遗”工作做准备,我暗自折服于先生的这种执著。说到《长城》一书的修订,因书中有不少古诗词,先生知道我是学古代文学的,便征询我可否将其中的古诗文做个注释,以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此书、了解长城文化。我自然乐意为之。遵先生之意,我用了一段时间完成此事,因为这一点工作,罗先生还郑重提议,要我也在封面上与先生一起署名,我深知这是先生的代表作之一,也是迄今为止介绍长城的权威著作,如何敢附骥尾,坚辞不从,只请先生在《出版说明》中稍加说明,以示文责自负。2008年3月,《长城》修订本出版,为了纪念与先生的这段书缘,我特意做了五册毛边本,与先生分享。《长城》出版一段时间后,罗先生还曾专门致信于我,告诉我增加古诗词注释为本书“增色不少”,同时,希望重印时补上金山岭长城和司马台长城两处重要地段。信中,先生还希望我也能为《中国古塔》中的古诗文加以注释。遗憾的是,《中国古塔》的修订,由于种种原因,迟迟没有完成,只能留待来日了。

  罗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古代建筑的保护,年过八旬还奔赴祖国各地,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奔波中度过。去先生家中拜访,我发现,隔不了几分钟就会有一个电话,来往的客人也可谓前脚接后脚,谈的基本都不离文化遗产保护这个主题,而先生也总是耐心地一一接待、解答。2006年,先生还与几位同样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先生为运河的申遗工作而奔波,横跨数省。罗先生对祖国文化的珍爱,对事业的忠诚,颇让人动容。

  罗先生是古建筑界的权威,曾任中国文物研究所所长,是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也算得上是不小的“官”了,但先生朴素、谦和、待人诚恳,没有半点骄人之气。先生住在北三环边的一个居民区里,楼房已显老旧,第一次去先生家中时,很惊讶,像罗先生这样一生与建筑打交道的大学者,住房如此简朴,室内地面还是水泥地面,屋子里堆满了书,连过道也没有放过,靠墙一边书过人顶,仅留一条窄窄的通道,与图书馆无异,足见主人的趣味所在。

  罗先生对后学的关心和栽培,也让我印象颇深。每次到先生家中,总会见到有人来请先生帮各种各样的忙,而先生总是乐呵呵地尽其所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我注意到罗先生的不少著作是与别人一起署名的,我想这更多是为了提携后学吧。在为《长城》古诗词做注释时,我还选编了百余首关于长城的古诗词,加以注释、解说,基本成一书稿的模样,罗先生知悉后,十分高兴,曾对我说“我来推荐出版社”,并表示乐意为之题签、作序。然而,由于我的懒惰,没有对书稿进行更进一步的完善,也就没有敢公之于众。罗先生还与我谈过大运河,谈过对隋炀帝的评价,建议我做些工作,对我的专业研究也不无启发。

  我个人的专业与古建筑基本不搭界,但先生给我讲古建筑与文学、与音乐的关系,认为它们是相通的,并建议我对此下点工夫。先生在一次研讨会上作过一个发言,题目就是《文物古迹也是“有形有神”、“有声有韵”》,见解独到,十分精彩。时任文化部部长孙家正先生为此致信罗先生,对先生这一观点表示认同。罗先生曾将自己的发言稿送我一份,连同孙部长的信,也一并复印供我参考。现在想来,先生是提前把这些文件复印好的,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而非兴之所至。惭愧的是,由于俗务缠身,我一直未能按先生的要求去做,然而我并不曾忘记先生的这一嘱托。

  我接触过一些老辈的学者,他们大多谦和有加,待人注意礼数,无论长幼,而相反,却颇有一些所谓的中青年学者,自以为是,满身骄气,感觉不到半点文人的斯文。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本性使然,岁月使然,抑或是时代使然?

  看来,在一个人的修炼过程中,岁月,也不过只是一个选项。我个人有种感觉,就是老一代学者身上,还葆有传统“士人”的气节,有士人风范,尽管他们也经历过各种政治风浪,但传统文化打下的底色并没有本质的改变。

  那天去八宝山送别罗先生回来,即想动笔写点什么,但刚开了个头,不意中间出了几档子事,尤其是恩师董治安先生也不幸遽归道山,悲伤不已,心难平复,耽搁至今。想人到中年,竟会时见自己尊敬的师长零落而去,痛何如哉!


(编辑: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