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殇
年少时我们不懂,以为那只是一段感情,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
1
北方十一月的风挺冷,可是女孩子们仍然蹬着靴子穿着小短裙,细细长长的两条腿包在色彩鲜艳的裤袜里,薄得几近透明,要风度不要温度。方小尹说这时候穿棉毛裤是要被人笑话的。我无语。反正我不介意满大街的美腿秀,不怕冷的话谁爱露谁露吧。
方小尹是我的女朋友,低我一个年级,刚大一。确切地说,我把她拐到手也就这两个月而已。那时候流行到新生里面去认干妹妹,她在军训时晕倒,正巧我经过,把她背到了医务室,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她是个个子娇娇小小的江浙人,清汤挂面的长直发,尖翘的下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起来俩酒窝,一副乖乖好孩子的样子。当然这只是表面,认识她的人没一个不嫌她吵的。她跟家里人打电话时会叽里呱啦说鸟语,跟我说话时就是一口温婉的带着江南味道的普通话了。从她口里喊出的余卓延三个字好像跟别人都不一样似的,特好听。我就喜欢听她说话的腔调,虽然内容总是因为没什么营养而被我直接pass。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代沟的,80后和90后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我成为方小尹的男朋友后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陪她压马路。女人在这方面似乎都有一种病态的执着,我妈就这样。Window shopping对她来讲有无上乐趣,男人只得在后面无奈地跟着,敢怒不敢言。
“学长——”
“怎么?”
方小尹一直坚持叫我学长,她觉得这样浪漫,好像韩剧里女人们都叫男人前辈或oppa一样,我只好随她去了。但我还是挺怀念第一次听见她用那软糯的嗓音叫我余卓延的感觉的。
“打耳洞疼不疼?”她睁着俩大眼儿瞅我。
彼时,我们正在商业街尽头那家叫做“金银错”的首饰店外。
“你问这个干什么?”
“人家想和学长戴情侣耳钉嘛!”她笑嘻嘻地说。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下意识地去摸耳垂,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洞。
“……冬天要来了,耳洞好得很慢的,你现在打了冬天可能会生冻疮,很难熬的,还是明年春天再打吧。”我拍拍她的肩,拉她离开。
“可是……”
“走啦走啦,我送你项链好不好?”
她纠结了一会,很快就露出了笑容,“那我要自己选。”
我欣慰地笑了——她比苏灿那女人好哄多了。
2
博尔赫斯说记忆总是固守着某一点。
这个点就像是数学上的那个x与y轴交汇的原点,从此点出发,无论你行走得多远,但总是会在某一时刻或许多个时刻转过身去,回到原点,似乎是要从身后的那漫长的时间甬道中找寻一些什么,聊以咀嚼或是用以祭奠那些失去而永不再来的青春岁月,然后再重新出发,继续走下去。
我左耳上的洞就是那个被固守的点。它现在光秃秃的,不会出血不会疼,不仔细看的话会被遗忘,然而它确实是一个洞,客观存在,高于意识,无法填平。
它只佩戴过一只耳钉,可以说,它就是为那一只耳钉而存在。越是如此,它就越缺乏真实感。
从抽屉里拿出锦盒,那是个很普通的小首饰盒,里面躺着两只耳钉。是那种很素的银环,宽宽的,小小的,戴上的时候像是给耳垂上了一个箍,有种约束的意味。
刚上大一的时候这个锦盒被同寝室的兄弟看到抢走,叫嚷着以为里面藏着求婚戒。手忙脚乱的我疯了似的争抢,后来他们打趣说当时的我像是被抢了老婆似的野蛮。反正,后来大家都不敢染指它了,传着说那小红盒里藏的是余卓延的定情信物,象征少年的青涩初恋。
青涩初恋吗?
还记得第一次把它拿给苏灿时她那嘲弄的眼神,可是之后却天天戴在右耳上,直到,离开的那一天前。
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地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她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再缠绵也到不了天涯。
她就那样消失,那嘴角三十度的微笑,百度也搜索不到。
我只看到冰凉的耳钉,寂寞地被遗弃在床头柜上。
苏灿说:我深信会有一个男人是为受我的折磨而来到这世上的。
我深信我就是那个男人。
3
苏灿家一直住我家对门,她比我大三岁。
尽管我不愿意提起,事实就是这样摆在眼前。她念初中时我是个小学生,等我好不容易升初中了,她已经念高中了。当我是个个子超过她二十公分的高中生时,她已经烫了头发化着妆带着N任男朋友满城转了。
她一直很嚣张,但是她成绩好,有嚣张的资本。在我追逐她的过程中,在每间学校里,都能听到关于她的传奇。她就是有像柯南那样走到哪儿就让别人死到哪儿的霸气。
有时她会带男生回家玩,然后领着男生到我们家,进我的房间就像进她自己的一样,还对她男朋友说:“这是我弟,他有好多游戏碟,你别客气,看着好拿就行。”
她总是这样,好像我真是她弟弟。
她郁闷了,会蹦蹦哒哒跑到我房里,勾着我的脖子,对我说:“小余弟弟,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姐姐开心一下。”
她总是顶着神一样的面孔,说着天使般的台词,然后做尽恶魔的勾当。
她会把我们的初见当笑料讲给外人听,即使我窘迫又难堪。
当时的我是个刚上学的二年级的小屁孩,她刚搬过来,臂上有很嚣张的三道杠。我不知道她是少先队大队长。
她问我:“你的职务是什么?”
我很认真地回答她:“我就养了棵仙人掌,本来还想养一棵含羞草的……”
她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捂着嘴巴咯咯咯地笑。
她笑起来很漂亮,好像太阳也偏心于她,让她全身都散发着暖洋洋的光。她比我认识的所有小丫头都好看。
当时我就想,以后一定要娶这样的女孩做老婆。
可惜她一直把我当成那个小学二年级的小男孩,尽管我很快就长大了。
4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苏灿的。也许是她咯咯咯地笑话我时,也许是她穿着红裙子在我面前飘过时,也许是她给我讲题时凶悍地骂我时,也许是她亲热地搂着我的脖子撒娇时,也许是她在我面前落泪时。
很多小女生会为情所困哗啦啦掉眼泪。总的来说苏灿哭的时候很少见,更别提为了某个男生。只有那一次。
谢弦歌是她第一个主动追的人,他们那时候高二,谢弦歌是一中理科班的第一名,而且篮球打得很好,还到我们初中来指导过我们这些学弟。总之他混得是风生水起的。
苏灿大概就是那时候注意上他的。她长得漂亮,成绩又不错,在学校非常活跃,因此身边不缺追随者,但是为了谢弦歌,她一脚踢了那些小喽啰们,一心一意当谢夫人,跟他一起复习功课,然后到球场上递水。她还专门向我讨教过篮球专业知识。
我始终不知道他俩最后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分手了,苏灿在家不敢哭,就在我面前哭。
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是微笑着听自己喜欢的人说她与别人之间的爱情,她伤心了,我还得附赠安慰。
我问她,你喜欢谢弦歌什么呢。
她吭哧吭哧抹了把眼泪,很认真地思考,最后,她说,我也没喜欢他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先提出分手啊。
我无语地翻白眼,同时松了一口气。她并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他,只是谢弦歌太耀眼了,她要争取到谢弦歌以显示自己的优越。
她根本就不成熟。
那时候我念初三,脑子里想的是好好复习,考上一中。苏灿的志愿是在本市念大学,等她成绩下来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向她告白。
反正我是不会让她流泪的,因为我不信我会先提出分手。
世界就是一个大型夹娃娃机,我隔着玻璃窗,只想要她。
我是那么喜欢她。
5
苏灿说十五岁的男生是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们有好奇心、行动力、破坏力以及《未成年人保护法》。
——十五岁的男生以余卓延同学为代表。
高考比中考结束早了近一个月,当苏灿解放时我还在奋斗。那些时候苏灿天天在外面疯玩到很晚,因为高考发挥不错的样子,她家里也没怎么管她。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还亮着灯苦战英语,听到楼下苏灿小姐哼着歌回来了,口齿不清,估计又是K歌时喝了酒,这女人总是这么豪放。
送她回来的是Allan,高考一结束俩人就勾搭上了。苏灿耐不住寂寞,我觉得要追她这样的女人真是前途坎坷。但是没关系,我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趁着我没行动,你就笑吧,尽情闹吧,总有一天你的名字会出现在我家的户口本上!
听说Allan是个酒吧驻唱,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头发长了点,苏灿说那是艺术气息。
门前路灯下,我看见Allan搂着她像是要接吻。
我想也没想直接把阳台上的小仙人球砸了下去。我没看见的可以当没发生,但要想在小爷我面前行苟且之事就别怪小爷下手狠。
夏夜里的虫鸣也挡不住那咣的一声。苏灿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嚷嚷着余卓延你给我下来。
我下楼把苏灿给交接了,对那男人说,谢谢你送我们家苏灿回来,现在您回吧,慢走不送。
长毛Allan怒视着我,小爷一概当没看见。搀着苏灿上楼。这女人还挺沉。
中考前三天,苏灿跟Allan分了。跟我预计的一样,她老瞎闹。
分手原因是Allan劈腿,不仅跟其他小妹妹暧昧调情,重点是还跟酒吧里的调酒师有一腿。
男女通吃,还真厉害。我不禁佩服起那个长毛。
事实证明,头发长的不一定是艺术家还有可能是人渣。
所以我说苏灿这丫头不成熟。
苏大小姐被一个男人给比下去了,这让她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我说,要我给你出口气不?
她说,你能干什么?
我说,我可以在晚上跟着他在他背后往他脑袋上拍砖头。
她说,行了吧你,好好念你的书吧。
虽然我没有实战经验,但我觉得其实这事不难。我有个堂姐,是个小太妹型的,打遍市北无敌手。她曾教我怎么拍人。据她说拍后脑勺是会死人的,拍头顶最多脑震荡。对方捂着脑袋倒下的时候,你就朝前或左右方向飞奔而逃,最好不要往回跑,因为被拍的人挨了突袭,会本能地向后看。你要是往后逃,就会被他看到背影。
我堂姐说,其实看到背影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我家小卓那么帅的背影,就会被人认出来。此乃我堂姐原话,不是我吹嘘自己帅。
最后拍人的事被搁置了,因为我迎来了中考。
6
我是在苏灿录取通知书拿来后跟她告白的。
她如愿上了本市的那所211高校,考进了她喜欢的日语系。我一直搞不懂她为什么喜欢鬼子的东西,不过也托那所学校日语系强大师资力量的福,至少让我的苏灿留在了本市。
我记得那天很热,就在她家,我说,苏灿,我喜欢你很久了,我要做你男人。
她房间的空调是20度,冷飕飕的。
她说,余卓延,你瞎说什么呢?你是我弟。
我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但我觉得她应该是装傻,因为连我妈都察觉到了我对她的感情。我妈说,你还小,以后你会遇到很多的女孩子,也许那里面有更合适的。
苏灿对我说,你还小,以后你会遇到很多的女孩子,也许那里面有更合适的。
我怀疑是我妈跟她串词了。
我说,你怎么就不合适了?因为你比我大吗?现在连性别都不是问题了,年龄又算什么?何况你就比我大两岁半。
我相信所有人都会拿此来为难我们,中国人一向不支持姐弟恋。苏灿一定也是介意于此。
但是所有的人都站在一边并不一定是好事,譬如他们都站在船的一边。
苏灿有些急了,一直说,你是我弟,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能看到她头顶那抹挑染出的红晕,可爱极了,像天边的晚霞。而晚霞都是有些伤感的。
这时我听到我妈从隔壁喊我出门去买凉拌牛肉的声音。
苏灿局促地看了我一眼,我转身,走出了她家。
夏天的热风迎面吹过来,我觉得脑子更昏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忽然有一人牵着一只狗与我擦肩而过,那只狗就巴巴地跟着我手上的凉拌牛肉跑,它主人及时拉住它,我听见主人跟狗说:“理性点!” 然后我当场石化了。
目送着那一人及一只理性的狗在夕阳的余晖下离去,我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电影。
苏灿是幸运的,因为她可以选择爱我或不爱我,而我只能选择爱她还是更爱她。
如果我们之间有1000步的距离,她只要跨出一步,我就会朝她的方向走其余的999步。
但苏灿说她一直只把我当弟弟。
7
送给方小尹的项链是一个紫水晶的坠儿,她自己选的。她很高兴,让我给她戴上。我比她高好多,给她带项链时呈一个拥抱的姿势,她刚洗过头发,味道很清爽,我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她甜甜地笑了。
方小尹的头发很黑,浓墨般,而且很直,她说没有拉过,是天生的。别人不信,她就会很急地争辩。她说别人嫉妒她的头发不用做离子烫就可以那么直。我喜欢她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咬牙打了个耳洞,我也不确定苏灿会不会接受我的礼物。也许是一时头脑发热吧,据说有人喜欢用自残来减轻压力,在自己身上打洞是方法之一。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变态。
时间是跟苏灿告白之后的那个暑假的尾巴,苏灿很震惊地收下了那个与我左耳上一模一样的耳钉。我想她明白那个耳钉对我的意义,但她还是一直戴着,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耳朵上每天都会换各式各样的耳饰,包括其他男人送的。而我的另一只耳垂永远光秃秃。当然,我只打了一个耳洞。我只是为了她。
后来我知道了同志都是只戴一只耳钉的。而那时我已经把耳钉封藏很久了。
难怪当时学校好多小女生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不是嬉笑嘲弄,反而是,呃,欣赏。我不知道我们那所小破高中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被称为同人女的生物的存在。
那时候常常洗完澡也不擦干,耳洞会化脓水。反正不痛,我也就随它去了。有一次想清理一下,没想到脓水在银质的耳针上结了块,耳钉托拿不下来了。
我跑去找苏灿要红霉素药膏,彼时苏灿正趴在床上听音乐。
“左边柜子,要我帮你么?看你挺辛苦的。”
一边说着要帮忙,一边却动也不动的继续躺着。
人生果然是一个人的人生,要劳驾大小姐我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一会儿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巨大声响,大堆化妆品的玻璃瓶互相碰撞。
苏灿大概是忍受不了噪音,直起身子,拔掉耳机,转过头来看埋头在柜子面前的我。
“你干什么呢?告你扰民!”
我没搭理他,继续找,好一会儿才回了闷闷的一声:“……你确定在这个柜子里?没有啊。”
“怎么没有啊?就在里面!我昨天还……啊,哈哈哈,昨天还用了,放在枕头底下。”
真是没心没肺。我回头看着她,一脸无奈。
“哎呀,聪明人难免犯错嘛!来来来,姐姐帮你涂!看我对你多好!”
说着,很主动地去拉我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药膏,连拖带拽,让我坐在她自己的床上。
8
她拉住我的耳垂看了看。
“好红啊,我帮你消消毒吧。”
我们之间隔了2公分的距离,她常用的香水味隐隐淡淡地流窜进我的鼻子。
耳朵一凉,让正在思考的我忍不住一个冷颤,不过是用棉签加药膏而已。
刚打的耳洞还未愈合,挤一挤,里面还有水流出来。她发火:“你怎么老不擦干啊?容易发炎!”
“反正不痛。”
“你还有理了?!”她神情严肃,俨然一副大人的教育表情,惹得我一阵好笑。
苏灿弄的时候很小心,比给自己戴还要紧张,毕竟这耳朵不是自己的。
我斜眼,真担心她会因为太紧张而手抖,干脆不看她,闭上眼,感受到苏灿的呼吸热烘烘的,在耳朵边上,拿捏着我耳垂的手指细细分泌着汗水,以及手指皮肤底下跳动的脉络。
苏灿的耳垂很薄很软,在日光下看几乎能透光,能看到里面密布的细密血管。
我突然非常想亲手摸摸这样的耳朵。
不假思索地摸过去,揉了揉,凉凉的,软软的,能卷起来,手感很好。
苏灿吓了一跳,苦于正在帮我戴耳钉,努力到一半不能放手,只能任我摆弄。
“你别动!小心我戳死你!”
她用胳膊肘顶了我的手一下,苏灿不喜欢别人摸她的耳朵。
“小气!就摸!”
我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什么时候帮我把耳钉穿进去的,苏灿一把抓住我双手,将我推倒在床上。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反压在了身下。
两个人的脸暧昧地贴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因为这个巧合而惊讶地对视。鼻息里都是她甜美的气息,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她的眼睛。视野里只有一片温润的栗色,仿佛只要再近一点,我就能体会到她那修长睫毛的触感。
等我意识回转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接吻了。
作为练习,初中时我曾经亲过几个小姑娘,然而此时什么技巧都谈不上了。温暖柔软的触觉,还有那种属于苏灿的美好气息在唇齿间蔓延。
这是我一直喜欢着的人。
我觉得我中了一种毒药,如罂粟,上瘾,欲罢不能。
苏灿说:“你忘了刚才的事,只要记住你是我弟弟,永远。”
刚才她明明也动情的,她也一直带着我送的耳钉。我不信她对我没有感觉。
我是心眼小,但是不缺;我是脾气好,但不是没有。我讨厌她的虚伪。
苏灿,你这只大鸵鸟。
9
我曾经想过很多种与苏灿再次相遇的情景,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天,又是我和方小尹在压马路。因为学生会的一点事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对方小尹有些冷淡。
方小尹使劲摇我的胳膊,指着马路对面说:“学长,你看人家多恩爱。”
我心不在焉地抬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即使三年未见我也一眼认出了她。而她也抬头看到了我。
苏灿剪短了头发,不,也许是假发也说不定,浑身上下虽然穿着随意却带着那么一种女王范儿。她那么耀眼,我站在人群的中央,眼里只看到她一个,其他人,面容模糊光影绰绰,只是充当她的背景图案。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行将枪毙的人,站在刑场上,四面八方有很多人围观,正前方是神情肃穆的刽子手,而她就是我的秘密情人,在潮水般的人群中隔着马路向我观望,不知是悲伤还是嘲弄。
我听到有个声音说:“那是你弟弟吧?余什么来着?”
我们隔着步行街窄窄的路,人群川流不息,但这句话清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像一个笑话,我的秘密情人终于无声地站在了彼岸,与她的爱人一起,与我遥遥对望。
与她牵着手的男人是谢弦歌。
方小尹说:“学长,他们在看咱们呢!你认识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为自己感到伤感。因为伤感,所以不能用言语表达。好像春天里绵绵的细雨,用肉眼都分辨不出雨丝,不知该不该打伞。
他们两人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苏灿看了看方小尹,对我露出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接着还摸了摸我的头,弄乱了我的发型。
切!她又COS我姐姐。
谢弦歌邀请我们一起去吃饭,被我拒绝了。谢弦歌这个人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变得更成熟英俊,连我这个大帅哥的女朋友方小尹也老偷眼看他,边看边脸红。我把他定为危险分子,当然不会跟他一起吃饭去。
后来我知道了他俩是在日本重逢的,苏灿作为交换生先去的名古屋,一年后,谢弦歌也被他们学校派遣出国,于是在异国的樱花树下,这俩人的旧情死灰复燃了。
哼!一对假洋鬼子!
方小尹问我:“学长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就是活了二十多年,没能为祖国、为人民做点什么,每思及此,伤心欲绝罢了。
10
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说某些人的爱情,只是一种“当时的情绪”。 年少时我们不懂,认定了就不愿意放手,其实,如果错将这份情绪当做长远的爱情,是本身的幼稚。
时间过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自己对苏灿是什么感情了。也许真的只是一种执念,就算不是,也把它当做一种情结罢了。
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欲哭无泪,辗转反侧,久病成医,最后百炼成钢。
每个人一生之中心里总会藏着一个人,也许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尽管如此,这个人始终都无法被谁所替代。而那个人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被提起,或者轻轻的一碰,就会隐隐作痛。苏灿就是我心中的那个疤,但是她愿意做我姐姐,就做吧。
方小尹最终还是打了耳洞。这丫头不吃痛,打的时候叫得大街上的人都能听见。我好好哄着她,心想我打耳洞的时候谁都没来同情关心一下,果然有男朋友就是好。
她神秘地“变”出一副耳钉,是两颗黑曜石般的豆豆,晶亮晶亮的,很可爱也很气派。她让我戴上,跟她一人一颗。
我想起了五年前的自己,沉默着没动。
方小尹以为我不高兴,拉着小脸看我:“怎么了?”
我笑笑:“呵呵,就是想到了有人说戴一只耳钉的都是gay。”
方小尹兴奋起来:“嘿嘿,没关系,学长这么正,肯定能吸引一批小受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的!”
我闻言几欲昏倒。
耳针在耳洞里慢慢摸索,牵扯着每一根神经。
会发炎,会化脓,会出血,都在那软而薄的耳朵上。
耳洞是伤。
耳钉让它美丽。
耳针让美丽有存在的实感。
耳托默默地支撑所有的美好。
我喜欢方小尹的这颗耳钉。
(编辑: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