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杂技来说,2013年1月21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第37届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中国杂技团的《俏花旦·集体空竹》和《圣斗·地圈》获得金小丑奖。这是中国杂技团捧起的第十三座金小丑奖,也是该团时隔9年再次捧起金小丑奖.。
中国杂技团位于北京南城,与大都市的热闹繁华相比,这里冷清了很多,但进入排练大厅时,那里一派繁忙——演员们排练的身影和四处堆放的道具让人目不暇接,犹如刘姥姥走进大观园——新鲜、好奇、刺激。
少年不识愁滋味,但杂技界的小小少年们却不是这样。
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
在排练大厅,几个小女孩在练基本功,压腿、顶碗、拿顶(倒立)……整个上午几乎都在重复这几个动作。这种单调乏味的训练让旁观者渐渐感到审美疲劳,起初的新鲜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些小姑娘已在这一固定地点,以固定的训练方式磨炼了数年。旁边一位稍大的队员“无情”地对记者说:“她们差得远呢,长期顶碗,头的顶部都有一个棱儿,把碗一放待得稳稳的。”说着,她在我的头顶部比划了一个碗底大的圈。天啊!这真是铁杵磨成针的功夫。
当记者将镜头对准一个在帮学员压腿的老师时,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学员的脸,“还是别拍她痛苦的脸了。”当小姑娘的腿被老师高高抬过头顶,形成大于180度角时,她痛苦的表情令我产生了怜悯之心。
另一侧,记者看见有个小女孩儿一会儿被绳子拉起,踩在底座(托举人)的肩上,一会儿又被放下,一上一下,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动作——这有点儿像体操、蹦床、跳水等项目运动员在训练。同样受累的还有拉绳子的老师,整个上午自始至终重复一个动作。
这些小姑娘尚未出道,要吃的苦还很多。就像她们的前辈那样,唯有尝遍所有的苦,经历所有的难,方能攀上最高峰。
金小丑奖获得者杨迪、樊梦蝶和于晓洋告诉记者,他们小时候练功时所吃的苦数不清、道不完。只是现在叙述时,一脸轻松,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可是,我体会到苦的种子早已植于他们灵魂深处。
1986年出生的杨迪来自哈尔滨,4岁时开始练习舞蹈,8岁那年赶上中国杂技团到学校招生,经过几个月简单训练,杨迪不幸落选,可她锲而不舍的坚持打动了招生老师,最终将她从哈尔滨带到北京。“妈妈告诉我,你既然执意要去,就要坚持下去。”只因妈妈的这句教导,后来再怎么苦,杨迪都咬牙坚持住了,而同来北京的伙伴或因伤、或吃不了苦纷纷离开。
“初到杂技团时,一切都是陌生的,心里特别害怕,也不知怕什么。”环境的改变、独立生活的不适应、没有爸爸妈妈的照顾……这一切都不是杨迪哭泣的理由,长时间的基本功训练没少让她掉眼泪。她说:“小时候练舞蹈,我已经觉得够苦了,没想到练杂技更苦。”她想过离开杂技,但最终毅力战胜了一切。
正是杨迪的这份坚守,让她获得了国内外杂技界所有大奖。已在杂技界奋斗了17年的她今年终于将梦想变成现实,捧得杂技界的最高奖项——金小丑奖。
樊梦蝶1989年生于北京,家境不错的她本该在父母的呵护下享受童年幸福而美好的时光,可在观看一次杂技演出后,樊梦蝶对这一行当极度着迷,并梦想有朝一日穿着光鲜亮丽的演出服登台表演。
有时,命运竟如此机缘巧合。樊梦蝶8岁时,中国杂技团招生,天赋极佳的她被所在学校的老师推荐后顺利入选。从此,她走上了一条自己设计的道路,但这条路远比她当初想象的艰辛。“那时年龄小,心里想的都是美好的事情,真没想到会这么苦。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樊梦蝶对记者说。
在樊梦蝶的记忆中,她的童年是这样的,“最初,我们每天都要练一两个小时拿顶,因为当时年岁小,胳膊又细又没劲儿,倒立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腿就会下来。这样的后果特别糟糕,就是加倍拿顶,后来咬牙也要坚持住。”她说,通常是边哭边拿顶,鼻涕眼泪顺着脸滴在地上。训练结束后,地上湿了一片。问她为什么哭,她也说不清楚,或许苦,或许身上疼,或许越苦越想家。反正第二天照样拿顶,鼻涕眼泪照样一起淌。
“90后”男孩于晓洋是河北吴桥人,对于经历过的苦与痛,他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就像7岁时自己误打误撞,撞到了“枪口”上一样。说起于晓洋的杂技之路颇有戏剧性,他爱看武打片,痴迷武打动作的他将杂技误认为是武术,高高兴兴地进入石家庄艺术学校学习,哪承想“入错”了行。还好,从那以后,于晓洋不仅喜欢上杂技,而且越发出息,10岁时被选入中国杂技团,后来承担起主演角色。提及小时候练功,个性顽强的于晓洋说自己也哭过,同样是因为无法承受练基本功时所受的苦。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更苦的是对毅力的磨砺
《俏花旦·集体空竹》和《圣斗·地圈》两个节目加起来参加演出的不过29人。比起中国杂技团200多人的庞大阵容,获奖者只是少数。再加上全国各地的杂技演员,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更是凤毛麟角,如同拼搏在竞技场上的运动员,多少人中才能有一个刘翔、姚明脱颖而出。
杨迪说,她是幸运儿,一路走来有贵人相助,参加了多项比赛,国内国际大奖都拿过,“实现了大满贯。”现在,杨迪是中国杂技团的台柱子,也是《俏花旦·集体空竹》的主演。她从9岁开始跟随“王氏空竹”传人王桂琴学艺,走过了17年的艰辛历程,才实现了心中的梦想——捧得金小丑奖。
记者不太明白“点转十六周连接空竹”、“空竹三转1080°”、“三空竹背箭”、“小翻拉拉提接空竹”、“跑肩二节接空竹”、“连续窜毛接空竹”、 “双空竹跳绳”等术语,但深知杨迪对这些动作早已驾轻就熟。她的青春年华大都与杂技为伴,而且前进的脚步仍然没有停下来。不过,舞台上精彩的演出只是她杂技人生的一小部分,背后的故事远比舞台展现得更为精彩、感人。
“我小时候总弄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爸爸妈妈那么狠心,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儿吃苦。他们就不担心吗?长大了,我慢慢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杨迪说。
锻炼毅力,培养坚强性格,这对孩子的成长尤为重要,这一点杨迪的父母做到了。
杨迪说,对杂技演员来说,皮肉之苦不算苦,比这更苦的是对毅力的磨砺。一个动作翻来覆去练几年,枯燥的训练和平淡的生活让杨迪在这种环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度过了少年时光。她说,中国杂技团周围以前都是庄稼地,四周用围墙把她和小伙伴与外界“隔离”,“主要考虑安全问题,怕我们小孩子出去走丢了。”不难想象,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长大的杨迪们,比围墙外面的孩子少了很多童趣,也少了父母更多的呵护。正如樊梦蝶所说:“小时候最羡慕孩子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到公园玩。”
记者问樊梦蝶,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会让父母为你做点什么?她说:“让他们带我到公园玩。”
可见,樊梦蝶们追求的童年生活简单得几乎每个父母都可以满足孩子,但杂技团的小演员们却将其视为一种美好的愿望。如同运动员,他们在为国家争取荣誉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不过,他们得到的却是一笔精神财富——拥有一颗坚强的心。
能够登上金字塔尖的人只是少数,就像记者在现场看到的那样,午饭时间到了,还有小演员在老师的指挥下训练。一个小姑娘在场地里练车技,一圈一圈地绕行,我无法统计她已经骑了多少圈,还要骑多少圈,因为我已经在那待得够久了,我想等她下来聊聊,可老师始终没有发话允许她休息。和她一同“受累”的还有站在中间的老师,同样是饿着肚子与她一起练。
另一小男孩踩在钢丝上晃来晃去,看似简单的动作,也是练了很长时间。估计他一定是因为没有达到训练效果,所以吃饭时间同样被推迟。
杨迪告诉我:“老师都是为了学生好。我小时候练功也被老师罚过。当时特别不理解,现在却非常感谢老师当初的严厉,如果没有他们帮我们打好坚实的基本功,我们哪有现在的成就。”杨迪正是比别人付出得多,才有了后来的收获——儿童类比赛最高奖项、“金K奖”、“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奖”、2007年央视春晚“观众最喜爱的春晚节目(戏曲曲艺类)”一等奖……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能甜上甜。
“要想人前显贵,必须背后受罪。”樊梦蝶的父母从小就这样告诫她。所以她认为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尽管去北京十渡景区玩儿两天,去滑雪场滑雪看似很普通,却让她格外怀念,而今道来仍是眉飞色舞。她通过无比艰辛的努力登上了事业的顶峰,如同她从小当“尖儿”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重新选择 还是杂技
2003年的央视春晚杂技节目《化蝶》(原名《东方天鹅》)在全国观众间引起轰动,后被评为“特别奖”。这个节目在2002年第26届蒙特卡洛国际杂技节上曾获杂技界最高奖项“金小丑奖”。让我感兴趣的是,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的演员吴正丹与魏葆华之前是技巧运动员,于是有了我与杂技界的第一次接触——在北京对吴魏二人进行采访。
这次赴中国杂技团采访同样是为了“金小丑奖”,同样是为了寻找“运动员”。不同的是,这次来到“国家队”,因为听说该团演员中也有人以前是体操或艺术体操运动员,但到现场一看,根本分不清谁是练过体操的,谁是练过舞蹈的,或者之前根本什么也没练过。那一刻,在排练大厅,所有演员如同运动员一样,埋头苦练,争创佳绩。
“金小丑奖”获得者张亮之前是体操运动员,后来被选中练杂技。他说,其实训练量都很大,不分伯仲。如果说两者间的差别,体操翻跟头时很飘,而杂技更看重美感,更讲究技巧,难度也是越来越大。
我不理解他所说的“飘”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怎样翻跟头更具美感,但我看见一群男孩儿在不停地练习翻跟头,踏在地板上会发出“咚咚”的响声。
我问《俏花旦·集体空竹》演员之一樊梦蝶:“你喜欢体操或艺术体操吗?”她告诉我,她特别喜欢艺术体操,因为与杂技一样都很美。我又问:“你知道获得奥运会冠军的运动员能拿多少奖金吗?”她说:“不知道!但肯定比我们多。”
最终,我没告诉她奥运冠军到底能奖励多少钱,因为我知道,获金小丑奖的演员各奖励5万元。我能够想象到,告诉她会产生什么后果。
也可能是我多虑了,应该什么副作用都没有,因为当初她选择了杂技,就已经将自己无私地交给了杂技艺术。樊梦蝶说,如果重新选择,她还会选杂技。
翻跟头时踩空了
记者: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给你们留下了什么印象?
于晓洋:我们比赛前三天到达摩纳哥蒙特卡洛,之后进行场地适应训练。由于参赛队较多,各队安排适应场地时间都非常短,我们是夜里练——到达后的第二天,我们深夜两点半排练,一直到早晨六点半结束。那三天,我们都没睡好觉。
樊梦蝶:比赛场地比我们排练厅的条件差很多,锯末铺的地,不实,一脚深一脚浅,在做一个简单动作时,我还差点崴了脚。场馆的气味特大,地上还有马屎和大象屎,因为驯兽节目在我们之前表演,我们是第五个上场。
记者:比赛前紧张吗?
樊梦蝶:我每次比赛都特别紧张,这次更紧张。
于晓洋:紧张,生怕失误。
记者:于晓洋,你在《圣斗·地圈》里承担着翻越八圈的任务,加起来高度是多少?
于晓洋:3米。
记者:杨迪你现在还吸氧气吗?
杨迪:不吸了,因为准备比赛时强度太大,我有哮喘病,为了不耽误排练,只能一边练一边吸氧。
记者:你们之前对获得金小丑奖有把握吗?
于晓洋:没有,就是想拼一下。
记者:什么时间知道获奖的?
樊梦蝶:比赛第二天,1月21日凌晨。当我们知道得奖后,大家抱在一起痛哭,包括老师,太激动了。
于晓洋:激动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流下来。我看见很多人都哭了,一晚上大家都没睡觉。
记者:现场观众是不是给了你们许多鼓励?
杨迪:我感觉国外观众特别懂杂技,也特别热爱杂技。对演员特别热情——掌声、哨声,还有跺脚声合着音乐的节拍很有震撼力,我们在台上演出时更能表现出激情。摩纳哥国王和小公主与其他观众一样,都站起来鼓掌,我们谢了三次幕。台上的我们和台下的观众都非常兴奋,他们说,不怕你们失败,只要能从失败中走出,我们就为你鼓掌。
记者:捧得金小丑奖后,你们受到了什么奖励?
樊梦蝶:5万元奖金。
记者:拿到了世界杂技界的最高奖,今后有什么新打算?
于晓洋:开始学新节目爬杆,有六七米高。这个节目难度相对小点,我毕竟20多岁了,太惊险的动作不敢做了。
记者:你们受过伤吗?
于晓洋:14岁时,脚受过伤,现在还能看出两只脚不一样(说着,于晓洋让记者看他的右脚)。
樊梦蝶:一次演出,翻跟头时脚踩空了,后来一查骨折,但当时我硬是咬牙坚持演完,还没让大哥哥(搭档)抱着退场。
记者:奋斗了十几年,经过努力,你们给家里带来了哪些改变?
樊梦蝶:没有。我每月基本工资2000多元,基本是“月光族”。
杨迪:我们挣钱不多,主要靠商业演出,这次为了拿金小丑奖,将近一年没有参加商业演出。但很值,荣誉比金钱更贵重。
链接:金小丑奖
摩纳哥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艺术节是当今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国际杂技艺术节。该杂技节由摩纳哥大公雷尼埃三世创办于1974年,至今已举办37届。
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艺术节的最高奖“金小丑”奖,是世界杂技从业者的终极梦想和追求,该奖项被誉为世界杂技的“奥斯卡”,也有“杂技奥林匹克”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