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栋:二胡要两条腿走路,路越走越宽
我在娘胎里就听阿炳的《二泉映月》。过去无锡每家每户都有广播的小喇叭,无锡电台每天的结束曲就是《二泉映月》。我一听到《二泉映月》就知道该睡觉了。
音乐的魅力就在于此,是音乐精神对人心灵的撞击,所产生的作用可能其他艺术形式难以达到,跨越了语言障碍,是心与心的沟通。
学二胡的人常常各走两条道:一条路是追求技术,走得很远,但是忽略了母语传统音乐;另一条是完全排斥新创作的、移植的、技术性的作品,对传统抱得很死。两条腿缺哪一条都会瘸着腿,路只会越走越窄。我走中间这条路——阳光大道,没有任何障碍。
今年著名二胡演奏家邓建栋很忙,除了日常的演出外,他还忙于张罗阿炳诞辰120年的纪念活动,清明节前给阿炳扫墓、举办音乐会、出版《〈二泉映月〉阿炳与邓建栋》CD……
不知演奏了多少遍
《二泉映月》
“为什么能听着流泪,不是对他苦难的同情,而是被他感动,这两种眼泪是不一样的。”
《二泉映月》这首二胡名曲取名于无锡惠山脚下的天下第二泉——惠山泉,阿炳生于斯、死于斯,他的墓就在惠山脚下,墓前立了一座阿炳戴着毡帽拉着二胡的铜像。阿炳无儿无女,邓建栋认为,自己身为无锡的二胡后辈,对于阿炳的纪念是责无旁贷的。他在过春节时就在想,自己在阿炳120周年诞辰时,能做点什么?“在清明节前,我们二胡人,应该为他扫扫墓。”于是,4月29日,他和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飞等一起在阿炳墓前搞了个简单的纪念仪式,念了祭文。然后,在阿炳墓旁的二泉映月音乐广场举办了一场露天的二胡音乐会。没有组织,几百名二胡爱好者们带着自己的二胡自发地聚集过来。邓建栋清楚地记得音乐会的最后一个曲子是《赛马》,台上台下几百把二胡同时奏起这首曲子,旋律回荡在惠山脚下,围绕在阿炳墓周围。邓建栋回忆时还很激动:“其他的城市估计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个广场是大家上惠山的必经之路,那天大概有一千人在听我们的音乐会,效果很好,大家像疯了一样。一起拉二胡的业余爱好者中,绝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
8月17日是阿炳的生日,邓建栋与闵惠芬老师、朱昌耀老师等二胡名家以及江苏民乐团一起在无锡大剧院的歌剧院办了“二泉映月、世代流芳”纪念阿炳音乐会。“对家乡有永远抹不掉的情结,要通过手中的乐器回馈家乡。”所以这场音乐会是免费对热爱民族音乐的老百姓开放,同时还向无锡好人、劳模、残疾人、儿童赠票。11月1日首发的《〈二泉映月〉阿炳与邓建栋》CD共收录了七首曲子,其中三首是阿炳唯一录制二胡作品原音《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其他四首是邓建栋演奏作品,分别是刘文金指挥、与中国歌剧舞剧院民族管弦乐团协奏的《二泉映月》,彭家鹏指挥、与捷克国家交响乐团协奏的《二泉映月》,《听松》以及邓建栋向著名作曲家莫凡约写根据阿炳身世新创作的《阿炳叙事曲》。
“有时候上台不拉《二泉映月》都不行,观众不让你下台。”邓建栋说,《二泉映月》已经成为了中国音乐的符号,也是中国的文化符号,他带着这首曲子走遍了世界各地。而对他个人而言,与《二泉映月》的渊源很深。他开玩笑说:“我在娘胎里就听阿炳的《二泉映月》。过去无锡每家每户都有广播的小喇叭,无锡电台每天的结束曲就是《二泉映月》。我一听到《二泉映月》就知道该睡觉了。”他上小学二年级已经开始演奏这首作品。他现在回想仍觉得有些奇怪,《二泉映月》那时还属于“封资修”的东西,还没有解禁,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能演奏。“我在无锡最大的公园——锡惠公园里的音乐会上演奏的,‘文革’中专业文艺团体都已经停止演出了,一般的演出都是靠我们这些小孩。当时的演出有上万人在看。我也不懂曲子是什么,只是懵懂地拉。”
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西方音乐对民族音乐的冲击很大,要是演一些民族传统曲目,台下的观众会鼓倒掌。但是经过民乐界的不断努力、不断演出。现在只要是二胡演奏家上台,问观众要听什么,百分之百都是《二泉映月》。今年,上海国际艺术节无锡分会场开幕式演出上,邓建栋与澳门中乐团、香港中乐团、新加坡华乐团、台北市立“国乐团”的首席二胡一起演奏了六首民乐作品,其中就有《二泉映月》这首名曲。
现在的人们生活富足,离阿炳拉那种穷困潦倒的境况很远了,人们还会喜欢《二泉映月》,与之产生共鸣吗?邓建栋坦言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担心,尤其是到国外演出,外国观众与阿炳这样一位生活在旧社会最底层的民间艺人,距离更远,他们能听懂这首曲子吗?2008年,邓建栋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了这首曲子,他看到观众们含着眼泪,就明白他们听懂了。“音乐的魅力就在于此,是音乐精神对人心灵的撞击,所产生的作用可能其他艺术形式难以达到,跨越了语言障碍,是心与心的沟通。”他进一步阐述说,听这首曲子,如果只是感觉到是一个民间艺人在沿街乞讨要饭,是不够准确的。应该宽泛地理解阿炳的精神世界,包括他人生的苦难:他生活在最底层,受尽了凌辱和欺负,同时,他有着对未来光明前景的憧憬和向往,他在追求美好。“你听一下原版的唱片,听得出来:他是盲人,作品中的光明是他想象中的光明。所以这样的作品为什么能听着流泪,不是对他苦难的同情,而是被他感动,这两种眼泪是不一样的。”
演奏现代作品
离不开传统底蕴
“我不认为拉得快就是技巧。慢也是技巧、风格也是技巧。”
邓建栋对传统曲目演奏得心应手,因为他对传统文化的浸淫很深。比如,1975年,他考入江苏省戏曲学校学习,学了很多民间音乐:江南丝竹、二胡、打击乐,除了锡剧,还学习京剧、昆曲、扬剧、淮海剧、沪剧、越剧;比如说,他过去的老师有不少是道士(他们精通道家音乐和各种乐器,阿炳也曾是道士)。“他们是在民间底层玩音乐的,他们有的根本不识谱子,有的不会换把,就在一个把位上拉。他们在一个把位上拉得这么好,得有多少技巧啊。我不认为拉得快就是技巧。慢也是技巧、风格也是技巧。我跟老师们学习,一起玩音乐简直是一种享受,虽然我那时候很小,不太理解、不太懂得深奥的东西,有的是被迫接受的,但是现在想起来,我很幸运,没有人能再有机会这样学习了。”戏校毕业之后,邓建栋在无锡市锡剧团工作了四年,拉了很多剧目。所以,他说他学的东西很杂,营养很丰富,对他的演奏和创作很有好处。
对于第九届金钟奖二胡比赛增加了传统曲目和地方风格曲目的比例,邓建栋解释说,有一段时间,二胡发展有点偏,过多地重视技术,忽略了本土语言,二胡变成第二小提琴。
邓建栋对二胡发展的理念是中庸之道。“学二胡的人常常各走两条道:一条路是追求技术,走得很远,但是忽略了母语传统音乐;另一条是完全排斥新创作的、移植的、技术性的作品,对传统抱得很死。两条腿缺哪一条都会瘸着腿,路只会越走越窄。我走中间这条路——阳光大道,没有任何障碍。”他拥抱传统,也积极推动和演奏新作品,因而,在1988年,他就首演了技术难度在当时来说相当高的《第一二胡狂想曲》。也有人在研究他,为什么同一个作品,他拉起来好听。邓建栋认为,这是他之前学习的东西的自然流露。
对新创作的作品应该如何演奏,首演过不少大型作品的邓建栋非常有体会。“如果只是炫技,就变成是练习曲而不是艺术作品,应把技术融入艺术创作中去,如果能把技术与艺术结合得天衣无缝的话,技术成为艺术本身的组成部分,就不会让人感觉是在炫技。”邓建栋对自己首演的作品如数家珍,比如王建民的《第一二胡狂想曲》《第二二胡狂想曲》《第三二胡狂想曲》,赵季平的《乔家大院》(组曲)。对于引入了西方作曲技法的《一狂》《二狂》《三狂》,有的人会认为不是特别好听,节奏、结构比较散,技术又是这么难。但是他们在听了邓建栋对这些作品的演奏,仿佛听到另一首新曲子一样恍然大悟,“哦,原来应该是这样的。”邓建栋认为,这是因为他能抓住作品中传统的韵味。
两条腿走路让邓建栋对现代作品都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他强调音乐家要调动自己的想象力。例如,今年金钟奖二胡比赛决赛曲目《蓝色星球——地球》是非常现代的,他这样描述自己对这首曲子的感受:地球是个大家庭,因而曲子融合了非洲音乐、日本音乐、韩国音乐、中国音乐,各种语言都在里面,地球快速运转,你在俯视着地球各个地方、各个民族、各个部落。他说,曲子信息量很大、很多,表达了希望地球干净、美好,没有战争的愿望。
邓建栋主要的身份是演奏家,近些年来,他也从事教学工作。但是他的教学与别人截然不同。去年,他收了几个在音乐学院附中排名靠后的学生,不到一年的时间,学生们提高很快,有两个还拿到“小金钟”的银奖。这一切都源于邓建栋独特的教学理念——之前这些孩子一个学期只学拉一首曲子,邓建栋现在采取“平推”:传统的、民间的、经典的、现代的曲目全教,让孩子一学期拉五首、八首作品。他教学生的时候,可能每一遍都拉得不一样。他说:“我的变是手法上的一些变。好的学生知道该学什么。”
他主张,学音乐的孩子要学好文化课。他说,文化修养差,学生很难理解作品中的内涵。要多看书,多读书,包括西洋音乐、美术、电影。从江苏调到北京后,他有意识地去看曲剧、京韵大鼓、邯郸大鼓,为自己今后演奏北方特色曲目打下坚实基础。
(编辑:单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