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箱帐号: 密码:
English日本語简体繁体

疾步哪知老将至——近记周巍峙

时间:2013年10月14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唐晓刚

周巍峙、王昆合影

  到巍峙同志身边工作已近20个年头,巍峙老工作的认真与激情、处世的豁达与严谨、干事的细致与韧性、为人的谦逊与亲和,时刻影响着我的工作和生活,在他身边工作的时间越久,他身上值得学习与回味的东西也就越多。

  周老的不老情怀

  巍峙同志今年已经98岁高龄,他担任过文化部党组书记、代部长,可他不愿人称其周部长,1996年当选为中国文联主席,同样不喜欢人称其周主席。他说,同志之间可称我巍峙同志,年岁差不多的可称我老周,年纪轻的也可称我周老。90岁时,他将多年撰写的文章汇编成册,出版了5卷本的文集,取书名为《年方九十》。年逾九旬后,他常与人说起自己“不想病、不想老、不想死”。他说,这些东西不要去想它,以自己有限的生命多做些工作,多做些有益的事情。

  80多岁时,周老用上了手机,那时的手机还鲜有手写版,短信省钱,没学过拼音的周老硬是将短信常用字,查字典记录在本子上,标好拼音以备不时之需。出差时发短信,遇到不常用的字,会敲开我的房门问我怎么拼写,将外出的所见所闻和平安的信息以短信的方式报给家人和朋友。有一次陪周老在山西出差,省委接待处的同志见到周老用手机发短信,感觉很是神奇,惊呼:“你这个老汉儿,真是了不起!”他哪里知道周老背后所做的功课。

  印象里,陪周老到上海出差的次数最多。因同是干文化工作的原因,与曾经担任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丁锡满同志和上海文联党组书记、副主席李伦新同志结下了很深的情谊。周老每到上海及上海周边出差时几个人总要小聚一下,用上海话谈天说地其乐融融,两人比周老小上十几岁,时间一长,三个老顽童相约彼此竟以小周、小丁、小李相称,谁若呼错要受罚请吃饭。今年6月周老到杭州休假疗养,丁、李二人率上海众朋友赶到杭州相聚为周老祝寿,丁锡满饱含深情写下一首《周公赞》,周老的形象,跃然纸上。诗云:古有周公,国之大贤。今有周公,人之范典。德若高山,巍峙天边。学如大海,容纳百川。领军文场,功垂史篇。寿高九八,行若少年。自称小周,童趣盎然。可师可友,吾等喜欢。祝觚请觞,共仰文仙。

  畅销世界的《哈利·波特》面世后,周老也成为一名“哈迷”,出一本买一本,出差在外,上床后读上一段,感受一下哈利·波特的世界。我想周老能保持不老的童心与这也有关系吧。

  周老的文化情怀

  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民族的根基,而优秀的传统文化更是我们民族的DNA。

  当了一辈子文化官员,对于文艺,周老有许多自己的见解,也有许多论述,我就不多言了。我只讲最近这二十余年周老做的一件事,一件于中华民族功德无量的事。那就是动员全国十万之众参与的“十部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的收集、整理、编纂和出版工作。了解周老的人,都说周老在文化界做过许多为我国文化发展打基础的工作,这应该是其中的一件。从最早的一部《中国民歌集成》发起编纂算起,到2004年最后全部成书出版完成,十部集成志书的编纂历时25年,这中间周老还担任文化部和中国文联的领导职务二十余年,大量繁杂的行政事务和社会活动还要他参与和处理。

  1986年周老从文化部领导岗位退下来时已是古稀之年,他自拟并书写了“疾步哪知老将至,攻关何惧路艰辛”的条幅挂在自己的书房自勉。当时集成志书编纂出版工作进展很慢,有的省由于领导不重视,工作几近停滞。他谢绝了中央领导要他担任群众团体负责人的邀请,全身心地投入到集成志书的编纂组织领导工作。从国家、民族间文化传承之争,到城市间文化发展的源流变化;从总编辑部人员的配置,到出版的录入与照排系统的建立;从编纂经费的落实,到深入地方向省市自治区领导同志的宣传与推动,如此等等,事必躬亲,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为此,他每年出差在外都超过100天,进行督促与宣传。在中西部的省份出差条件有限,住宿时经常停水停电,在省里审稿时,接待部门有时会安排他在稍好一些的地方住宿,可他却坚持与编辑部的同志们住在一起,同甘共苦。见到省里分管文化的领导,他常常因宣传和落实集成志书编纂出版工作而忘记了吃饭,以至后来省、自治区的领导见到他都是谈完集成志书工作再用餐。

  为了促进和推动工作,周老想了很多办法,如:江苏省十卷的编纂出版任务最先完成,召开表彰会,在全国文化系统内进行通报表彰。利用召开全国文化厅局长会议间歇,找集成工作落后省份的厅(局)长谈话,一起分析原因,抓组织落实。集成志书出版一百卷时,请文化部在人民大会堂组织召开了盛大的表彰会,在京的各大新闻媒体进行了广泛的报道为大家鼓劲加油。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百卷表彰会会场中的一个场景,《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总主编钟敬文老先生和周老趴在集成志书的展示桌前,将书揽入怀中,就像是呵护刚刚出生的儿女,那般至情至真。

  在十部集成志书全部完成的表彰总结大会上,周老深情地谈起编纂过程的艰辛和为了集成献出一生心血及至生命的人们,几度哽咽。他提到更多的是这支工作在最基层,风餐露宿,深入边远乡村、牧区、大山深处去采录收集的编辑队伍。他说,这些人甘守着生活的清贫,守望着我们民族的精神家园,是一群有责任感,挺起脊梁的文化人。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我国城市化进程加速,蕴含在民间的民族民间文化大量湮灭。回头再看周老当年与那批志同道合的文化人一起成就的这项惠泽后代的伟大事业,是多么高瞻远瞩,又多么有意义啊!5亿多字,300余卷,450多册,洋洋大观,将中华文化向全世界进行了最为直观的展示,这是多么令人敬佩的工程啊!

  在编纂的过程中,集成志书的现实意义就得以展现,有的人以收录的资料为素材,创作了戏剧、歌曲。音乐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在教室里就可以领略到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风格的民歌小调。编纂的过程还培养出了一大批在某一文艺领域担纲的专家等等。在政治上,它也显现出了巨大威力,西藏自治区文联原副主席次仁玉珍曾说起参加北京世界妇女大会时的经历,当时有西方记者提问,说中国政府在灭失藏族的文化,她驳斥道:中央政府正在编辑出版我们民族的文艺集成志书,这是对藏民族文化最好的保护,恰恰相反,在外宣传这一论调的人却从未对藏族文化这么做过。她非常形象地说,不敢说集成志书的出版是反击诋毁我国文化政策的有利炮弹,但绝对是几发精准的子弹。

  周老的仁厚担当

  周老70多岁时,有一次去家中看望夏衍老,夏老对他讲,我们这一代都老啦,你还年轻,老同志的事难办,你要多管管。

  夏老的一句嘱托,周老记在心里并为之忙活了近二十年。他先后操办了文化艺术界数位老前辈的百年、九十年诞辰的纪念活动,如田汉、夏衍、阳翰笙、周扬、沙可夫等人。先后主编出版了田汉、夏衍、阳翰笙、沙可夫、聂耳、冼星海等人的全集、文集、画册、纪念文集,为众多老艺术家出版文集,争取了列入中国文联的晚霞工程的机会。在京和到外地出席了众多文化名人的纪念活动等等,从给中央打报告,到邀请中央领导出席乃至出席人员的座位安排,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他对文化前辈的尊敬之情感动了许多人。

  周老90岁时,得了很严重的肺炎,久治不愈,住院110多天。住院时,得知小同乡吴为山在中国美术馆搞个人雕塑展,不顾医生和家人的反对,执意出席了展览的开幕式,提携后学之情,真是令人动容。

  周老的豁达人生

  “得意不忘形,得理还让人。”是夫人王昆同志对周老的人生评价。

  “文革”中,周老挨批斗,曾有人用恶毒的语言对他进行侮辱,同时还拿皮带对其进行抽打,恶劣的行径给周老的身心造成了极大伤害。“文革”过后,周老任职文化部副部长、代部长,这个人也在文化部下属单位工作,可周老从来没与这个人做过什么计较。

  周老给人的印象,常常是笑眯眯的,好像从来不发脾气。但我却经历过一次他因为工作大动肝火。音乐集成的几个编辑部,被安排在文化部朝内宿舍内的十几间临建房中,承担编纂任务的是中国音乐家协会,编辑部的工作人员也大都是中国音乐家协会的。1995年的下半年,大院家委会主任,联系东城区消防部门以不符合防火要求为由,下达了限期拆除临建房的通知,问题反映到了文化部办公厅,部办公厅主任想当然地说出了“谁的孩子谁抱走”,让几个编辑部立即搬家。当时的集成志书编纂正处于要紧的时候,没了办公地点,肯定会影响工作的进展。得知情况后,周老非常生气,让我约见办公厅主任。主任赶到周老家中听取意见,周老讲,这项工作是部党组委托我干的工作,这个孩子是文化部的,你现在讲“谁的孩子谁抱走”,我只好将它抱回部里交给现任部长,我们怎么能这样干工作呢?搞得厅主任很是难堪,连忙道歉。可第二天周老又恢复了常态,我好奇地问他是怎样做到的,他说,人生在世不可能都是高兴的事,遇到生气的事,光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善于用排除法将不好的东西逐渐淡化,然后排除掉,不能老记着不高兴的事,更不能将不高兴的事带入第二天,今天的事,今天了。

  周老的豁达还表现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没有自己的小圈子,使用干部也是五湖四海。在集成志书的编纂队伍中,所聘专家一半以上是中国文联、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多家大学、出版社的教授、学者。将这些专家学者聚合在一起工作20多年,显现出了巍峙老非凡的组织协调能力和亲和力。

  周老的亲和力

  周老曾多次讲起为官时要带着感情作事,工作中若总是板着一副面孔,只能让同事与你产生距离。做官尤其是文化官员,要多一点文气少一点官气,多注意增加个人的文化修养,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为文化工作者服务,为文艺家服务。他当选中国文联主席后对我说,当选文联主席,并不代表我个人的工作能力、工作水平马上就提高了,我还是原来的我。这个岗位,是让我能团结更多的人,更多地为文艺家做好服务工作,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为文艺家服务是无限的。

  他也曾讲起工作中的技巧,上个世纪60年代,曹禺先生创作一部新的话剧,中央领导很关心,也很急,希望作品早日面见观众,任务布置给了他,他就经常跑到曹老家中,在生活上多关心,并不提创作的事。他说,你一去,不用强调什么,人家就明白了你来的目的,结果曹老按时完成了新剧创作。舞蹈家赵青住房困难,他亲自跑去,实地了解,为其解决困难。

  对别人的事他总是记在心里,认真去办,即使自己再辛苦也要尽心完成。沙可夫同志百年诞辰时,周老更是不顾年近九旬,三下沙可夫同志的家乡浙江海宁,张罗筹办。他当时患有严重的冠心病,一直到纪念活动结束后,才到医院做了心脏的支架手术。

  我曾陪同周老参加过一次北京市东城区少年宫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少儿书法展览,参展小朋友的年龄从七八岁到十几岁,周老很认真地观看了书法展览,并高兴地与小朋友们合影留念,遇到个矮的小朋友,他还将腿部弯曲,见到他这个样子,小朋友们欢呼雀跃,又拉住他签名,整个活动下来,用去了两个多小时,周老逐个满足了小朋友的愿望。

  周老的夫人王昆同志,与周老一样是文化艺术界的名人。两人的生活习惯大不相同,周老喜欢清静,晚睡晚起,而王昆老师则喜欢热闹,早睡早起。二人虽然都离开工作岗位多年,可手头上的事情还很多。为了不互相影响工作,搬离朝内大街的宿舍后老两口过起了周末夫妻式的生活。每周末,周老都到王昆老师那里住上两晚,儿孙们也赶来与二老一起过个团圆的周末,周家的文化情缘也在传承着,延续着。


(编辑:单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