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杂文的老友记
还是去年岁尾的一个下午,忽然对中国作协曾经的所在沙滩北街2号怀恋至深,于是去造访“硕果仅存”在那里的老友朱铁志。谁知在那个大院的“业主”求是杂志社之“朱办”闲聊未几,一个如上之标题竟直奔上心来。回家后,我更是把此前获赠的“朱作”铺展开来,始有细阅。
到底是聊而后阅更有所感,我竟情不自禁给铁志发了一则短信:“观你书,有两句话代拟有赠:此生专一杂文足矣,斯世当以杂奴自傲。大胆乱弹,不知当否?”旋,铁志有复:“知我者,林栋兄也!专一好,还是专攻好?自傲,还是自居?似可斟酌。”如此被友人甚或老友视为“知者”,实在令人喜不自胜。但很快地我便发现,自己读老友之作实在尚浅,因为在他最早赠我的一册《自己的嫁衣》中,朱铁志早已有言在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杂文庶几近之,斯世当引为同道。”
由此,我认定老友朱铁志是当代中国文坛一个值得“礼赞”的人。还有那个下午闲聊中的一则“铁志语录”可为“值得礼赞”之证:
“我这辈子不干别的,就干一个‘四大工程’,那就是编、读、写、研杂文。”
至今品此语,犹然敬意深。这是一个文学早已失却“轰动效应”的世俗时代,这是一个杂文从来就是“文学之末”的传统国度,甚至,这是杂文写家们曾经遍体鳞伤的一个“地雷阵”……
但曾是北大哲学系高材生的铁志老友义无反顾,矢志不渝。他说:“让所有人像康德一样仰望星空、敬畏心中的道德律,既不现实,也不可能,……总要有一些‘仰望星空’的人,有一些被短视的人看作‘傻子’的人,有一些在这样的选择当中乐此不疲、乐在其中的人,像鲁迅先生那样,‘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需要一些仰望星空的人》)
在“星空”下,弹指一挥间,铁志的“四大工程”已然干得有声有色,硕果累累:
一说“编”。迄今为止,朱铁志已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杂文卷(1976-2000)》《20世纪中国幽默杂文》等20余种,当之无愧可谓是当代中国杂文主要编选大家之一了。且仅以其最新主编的《四方风杂文文丛》来说,出版后甚得读者的认可与喜爱,不但市场销售态势良好,而且多有论者对其赞誉有加。于此,朱铁志言“不知是杂文独特的艺术魅力使然,还是商务印书馆特有的号召力使然”,他强调“甚至连大名鼎鼎的商务印书馆,也加入到出版杂文的行列当中”,并且认为“能被商务印书馆所接受、所认可,既是杂文的光荣,也是杂文家的光荣”。(《〈四方风杂文文丛〉编余》)很显然,这种说法所体现的绝不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局外心态,而完全是一种深在杂文之中的编者自慰。
二说“读”。常识告诉我们,没有“读”,焉能“编”?只有自己读过“一桶水”的人,才有可能编给别人“一碗水”。但朱铁志的“读状态”究竟为何种景况呢?这从他写过的一篇杂文《渴望静静的阅读》中颇可玩味。“过去读书的,现在变得只读杂志;过去读杂志的,现在只看报纸;过去看报纸的,现在能看标题就不错了。”——这是在说他自己吗?你我还不是一样!但实际上,年复一年,我们不仅于“编”上,而且于“写”与“研”上,均可想象到朱铁志的“读”状态是个什么景况。朱铁志的“读”,其实绝不仅仅是“读杂文”。对他而言,他真正热爱并认为“我之所谓值得‘静静的阅读’的真正好书”,是指那些经过时间检验的经典和古典,是能够长久留在人们心中,并在人类文明史上留下痕迹的书。也许正因为求读若此,朱铁志才能涵养其编、写、研,进而成就其“四大工程”的硕果累累。
三说“写”。迄今为止,朱铁志已出版杂文《思想的芦苇》《精神的归宿》《文心雕虫》等16种,且还有《理智的勇气》《红楼背影》和《远眺红楼》3种即将于近期出版。其中《精神的归宿》一书曾荣获鲁迅文学奖,另有多篇杂文曾荣获北京杂文奖、上海笔会杂文奖、中国新闻奖、中国报纸副刊金奖等。除此之外,铁志还曾先后在多家报刊和一些著名网站开设专栏,不仅身体力行写杂文,而且多层次、全方位地宣传杂文,弘扬杂文。他曾在《网络时代的杂文创作》一文中深情叙说:“是的,它从来没有大红大紫过,从来没有站在舞台中央,但它就像冬天的溪水,静静的,却在流;像春天的桃花,淡淡的,却在开。肃杀的风景里有它生命的律动,盎然的春色中有它一抹亮色。安徒生的童话千年不朽,而杂文,就是那个说出皇帝光腚的小孩儿。”关于《我的杂文观》,铁志一系列的真知灼见更是令人振聋发聩:“杂文的骨髓里不仅有钙,而且有钢,有铁,有一切宁折不弯的材料和品质。……世间砖头百种,唯有杂文这块砖最硬。——然而用于‘敲门’最不灵。”朱铁志不仅创作成果累累,而且创作理论凿凿,实可谓是当代中国文坛一位“文理兼修”者。
四说“研”。仔细研读“朱作”,你会发现他对当代中国杂文的来龙去脉以及每一时期的枝枝蔓蔓均很清楚。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感佩的,最令人敬佩不已的是,许多“疯狂生长”的杂文问题,他总能切磋二三同道及时发现,并用他那手术刀般的专能分析之,“拨乱反正”之。例如上引《网络时代的杂文创作》一文,在此文中,铁志的第一个判断就是“网络时代杂文依然有其独特的存在价值”。铁志继而给出客观、理性的分析:“段子具有简洁、犀利、辛辣、一语中的的特点,同时也带有碎片化、浅陋化、简单化、情绪化的缺点。而杂文不受微博140字的限制,可以在思想和艺术两个层面更加深入地开掘,更加从容地展开,更加理性地辨析。”如此入情入理的辨析,凡识闻者,谁能“哀叹杂文的式微”?其实,与“杂文式微论”进行韧性战斗,对于铁志来说,早已不是第一回。“自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言论写作大体呈现了‘杂文式微’和‘时评兴盛’的整体趋势。……对此,我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时评的兴盛打破了过去少数‘评论员’垄断言论写作的褊狭局面,……没有‘定于一尊’,恰恰是走向真理的最好路径。……忧的是时评写作的快餐化、粗鄙话、肤浅化。……(且)作为时评的言论更趋向于新闻,作为杂文的言论更接近于文学。……既然杂文是‘艺术的政论’,那么它……必须有学养灌注、思辨训练、艺术启迪、语言感觉……”(《时评·杂文》)。可以说,此文是当代中国杂文发展史上一篇重要的小记,它不仅通过对时评与杂文的及时辨析,又一次“匡正”了杂文之“式微”,而且引人注目地提出了一个“杂文应是美文”的光华之点。这不仅是对现实杂文理论的一种美的提升,而且是对未来杂文发展路径的一种光的导引。的确,对于一切杂文写作者来说,都应该像“朱某本人”一样,“对这样的美文虽不能至,但应该心向往之,当成一种目标来追求,不应仅仅满足于‘有话直说’”。
上述“一二三四”之“编读写研”,我是严格按照那天下午与铁志闲聊时他的“原生态”顺序来分别评说的。我认为这种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显然还是有一定的意义蕴含其中。铁志之“人生四大工程”首先在意的,是(为别人)编而非(为自己)写,这个“自然而然”不能不令人想到他曾在《做一个对自己守信的人》中有所剖白:“但我自信可以做到不为金钱写作。……一则我有工资收入,足以维持生活;二则我相信美丽的文学之鸟一旦为沉重的黄金缚住翅膀,就永远不能展翅高飞了。”朱铁志,这个“铁志”鲜明的多年老友,至今还令我对那个难忘的下午“怀旧”不已。为了他所钟爱的杂文,我应该为他写一篇“礼赞”。
(编辑: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