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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喜剧是人物严肃对待自己的困境——访《人再囧途之泰囧》《民兵葛二蛋》编剧束焕

时间:2013年01月16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吴月玲

束焕编剧的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剧照

束焕编剧的电视剧《民兵葛二蛋》剧照

  束焕是位专注于喜剧创作的编剧,电影《爱情呼叫转移》《爱情呼叫转移2》《命运呼叫转移》都是他任编剧,情景喜剧也写过不少,如《老窦一家亲》《老威的X计划》《旅“奥”一家人》等。近期,他的两部作品尤为引人关注,一是创下票房奇迹的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另一个是收视率不俗的抗战喜剧《民兵葛二蛋》。记者近日专访了束焕,请他谈喜剧创作中的一些心得。谈到观众对喜剧的厚爱,他有点无奈地说:“谁让社会老以金钱财富来衡量人呢,让大家活着压力太大了。”

  需要侃爷去发动群众抗日

  记者:《泰囧》和《民兵葛二蛋》可以说是两种喜剧类型,而且一个是电影,一个是电视剧,两者在创作上有什么不同?

  束焕:《泰囧》是典型的故事片,故事片是个非常成熟的类型了,美国的《雨人》《预产期》《午夜狂奔》,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故事片。至于《葛二蛋》是战争题材。我们知道战争喜剧的经典是法国电影《虎口脱险》,它对二战的解读是幽默的,但中国不能走这条路。因为抗战对中国人来说还是太沉重了,所以我安排了双雄的人物关系——葛二蛋和麦子,但这组人物关系本身不产生喜剧效果,喜剧效果来自葛二蛋的人物性格以及剧本中的一些色彩人物,比如说孟喜子、孟富贵、王喜宽和老张,这些人富有喜剧性格。像另外一些人物,如麦子和秀玲、良子和吉田,这些人又是照正剧写的。所以说,这个剧的喜剧效果是来自人物而不是情境。也许这个剧不算是很纯的喜剧,但我还是把它称为喜剧,因为我自己还是偏爱喜剧类型。

  记者:我觉得《民兵葛二蛋》中的八路军队长赵希梅这个人物非常有意思,他不同于之前我们看到的一本正经、或是一本不正经的八路军指导员。

  束焕:我看了一些资料,当时八路军在农村发动群众还是很难的,光靠和农民讲道理吧,应该没戏,还得加上一些手段。关于这个人物我还写了这样一场戏:赵队长第一次到塔湾村的时候,召集了村长、自警队以及麦子等人,各人心怀鬼胎,赵队长没有开会,而是让大家先吃饭,上菜时上了一锅白菜丸子,就着白菜丸子,赵队长给大家分析形势。他就是一侃爷,这个人物在当时的生活里肯定挺多的。中国老百姓太本分了,需要这样的人物去“忽悠”大家起来抗战。中国的问题就是像葛二蛋这样的小痞子和内心强大的人太少了。

  记者:《葛二蛋》这个剧本算不算您花时间最多的剧本呢?

  束焕:还可以。这个剧本是从2009年开始弄,用了两年时间。我觉得一个戏必须得花这么长时间,慢工出细活。其实这两年,可能中间有一两个月我干别的事去了,但是这一两个月过后,再来看看剧本,你就会敢于否定自己了。有时候光靠别人对剧本提出建议或自己从理智上分析问题,其实还是看不到真正的问题,这是创作的规律之所在,需要时间去沉淀。

  记者:从人物性格上推动喜剧的发展,可以说是你为抗战喜剧类型想了一个辙,就像你说的,也许大家不能接受像外国人那样对二战的解读。

  束焕:这个戏在接受审查的时候,也有点争议,还挺悬的。审片方提出,这个剧没有把抗战的残酷性写出来。可能塔湾村那段写得比较快乐。人们会有一个疑惑,写得这么田园,是抗战吗?我觉得,剧中抗战的残酷性也写到了,只不过还写了中国人的乐观精神和生存策略,我们要先活下来,再来做抵抗。我还是想在剧本中探讨中国人的民族性格。

  剧本中人物统领一切

  记者:说到《泰囧》,你写的剧本占到最后呈现出来的百分之多少?

  束焕:90%。当时写得比较长,有删掉一部分。我可能会考虑把剧本贴到网上。有一些情怀的东西和一些太多解释人物的篇幅被删掉了。剧本中解释人物的或是解释人物关系的,观众能在电影呈现的事件中理解到,不需要人物台词,所以删除是对的。

  记者:你一直强调此片是依照好莱坞电影模式去写的。这让我想到了去年麦基来北京讲课时,许多编剧都去听课了,您去了吗?

  束焕:本来是报了名了,但后来没有时间去。麦基的那本《故事》我从头到尾看了,上课时基本把这本书当成一个范本。麦基影响我最深的概念就是一切都是人物,场景是人物,结构是人物,一切都是人物。只要把人物写到了,其他自然而然就出来了,人物统领一切。只有抓住这个核心,故事才是有动力的。故事片的结构相对简单,先把人物关系找到。就《泰囧》来说,徐朗和王宝是谁,打哪来的,要干嘛,问题是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人物关系应该怎么发生,在每一个点上两人是怎么拧在一起的,是我要花心思去写的。真正想桥段不难,难的是怎么让两个人物的关系有机地向前发展。像做数学题一样,这一场是徐朗对不起王宝,那么下一场就要把这个关系反过来,让观众不停地在这两个人物中间纠结,让观众对双方都有同情和期待。观众有时会为徐朗揪心,有时会为王宝揪心。观众想看两人的关系最后会如何发展。我觉得我们想要达到的效果并没有百分之百地达到,没有达到的原因主要在剧本上,后期的实践不错。

  记者:像您这样主动说自己剧本不足的作者还是挺少见的。

  束焕:因为完美的电影剧本是不存在的。如果要反省的话,我觉得境由心生做得不够,我们也曾经犹豫过徐朗最后与自己的生活和解的动力是不是写到位了。徐朗为什么能放弃一切?现在电影里是由一场戏来说明,被浇过“油霸”的仙人掌死了,让徐朗突然意识到“油霸”不环保。我们当时也觉得把环保放进去,特别像找的一个理由。

  记者:对,这是剧本方面一个很大的漏洞。之前我们报纸发的两篇关于《泰囧》的评论都谈到这一点。

  束焕:就是说“油霸”有没有毒,其实无所谓,作为商人追逐利益去开发“油霸”也无可厚非。不应该对这个人进行道德绑架,让这个人悟到“油霸”不环保,然后这个人就能变好了,这样会非常硬。我们设想过他的转变应该是这样的:他在争这个授权书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徐朗和黄渤演的高博以及徐朗的妻子原先在大学是非常要好的同学,他们一起创业,可最后大家为了钱打得不可开交。徐朗拿到授权后发现,他与高博成仇人了,而且两人之间的战争不会停止,于是他把授权书撕了,谁也别要了,并决定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戏到这就够了。可以说,这部戏的创作给了我很多经验。

  记者:你自己有没有到影院去和观众一起看?

  束焕:我是2012年12月9日首映时看的,我很紧张,观众都是圈内人。前半场还有点闷,所以,我对这个电影的评价还是有点低调的。后来,有人在电影院里看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听听影院里的笑声。这让我想起以前我写的电影《爱情呼叫转移》也有类似的情况,粗剪出来时,我和另一位编剧刘仪伟一起去看,3小时的电影让我们看得信心全无,以为这下“歇”了。可后来精剪的版本,大家的反响都还不错。那个故事是拼盘式的,中间由刘仪伟演的天使串场,所以故事的逻辑,观众是天然认同的。

  电影要做减法

  记者:说到假定性,喜剧的假定性和现实的真实性之间的矛盾是不是很难处理?

  束焕:在《泰囧》故事的合理性上,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譬如说,《泰囧》中徐朗的行程是三天,我们曾经把这个行程想得很细。他应该是周五下午离开,周六周日在泰国,周一回到公司。现在回想起来,创作的过程是不断做减法的过程,这对我将来再写剧本是有好处的。把所有不需要的东西都删掉,把需要的东西保留下来,还能把想要表达的都表达出来。

  记者:你刚才说,做喜剧首先也要做人物。可是从最后观众的反应来说,笑点还是要落在桥段上。

  束焕:也对。某些时候,观众不是因为你说什么而乐,而是因为谁说的而乐。《泰囧》里的对白相对来说不是很多,尤其不像冯小刚的电影中好玩的台词特别多。《泰囧》的笑点主要还是在人物的行为。我心目中好的喜剧是人物在编剧制造的各种困境中严肃认真地克服这些难题,这反而让人发笑。喜剧不是来个斗鸡眼或是说话结巴或是摔一跌,靠让人物出丑来引人发笑不是好喜剧。《泰囧》中,王宝走错了房间后,他多紧张啊,徐朗也是,但这种紧张让我们觉得特别可笑。前提和人物建立了以后,一定要让人物严肃地生活,这样才构成真正的喜剧。卓别林在他的喜剧中始终是严肃的,他从不挤眉弄眼,他从来都是严肃地对待自己的处境。所谓桥段,只是我们在制造困境而已。在他们误入走私分子乌龙局的那场戏中,还有很多好玩的戏,由于时长关系也删掉了。而且,原先我们写的乌龙局的地点是个寺庙建筑样式的SPA,他们刚进寺庙时还奇怪怎么有好多水池子,逃出来时误入女宾室,现在说出来觉得很老套,当时我们想的时候觉得特开心。后来发现很难找到这样的景。我们是在去清迈的路上看到有这么一个尚未完工的很像寺庙的SPA,才产生的灵感。也许剧本中的东西现场不一定能实现,根据现场情况排出来的也许比剧本更有意思。

  记者:你之前的剧本基本上都是喜剧,为什么你这么执著于此?

  束焕:我父亲也是导演,他在重庆拍了两部很有名的方言剧《傻儿师长》和《山城棒棒军》,他有意识在做喜剧。我受他影响很深。他给我灌输:喜剧难,但能得到回报。我父亲特别得意的事是一个观众在看《山城棒棒军》时,下巴笑得脱臼了,就是笑掉了下巴,这事还上了报纸,父亲每每津津乐道此事。我们会为某一部片子某一场戏谈论其好的地方在哪,是怎么处理的。他不光是导演也是编剧,如果他现在还能干,也能做出《泰囧》这样的电影来。

  记者:《泰囧》不是主要依靠台词来引人发笑,从这一点来说,比较有利于海外发行。

  束焕:《泰囧》里文化的东西比较少,因为我们拍摄的初衷就是拍一部商业片,没有太多野心。你知道剃刀原理吗?就是把所有没用的东西都去掉了,情怀啊、观照现实啊,需要舍弃时就得舍弃。所以,有人会骂你“三俗”。你要对我进行道德批判,我会觉得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觉得技术上哪没做好,我会很诚恳地倾听。

  记者:你有没有意识到现在观众已经起了变化?他们可能会对情怀等东西要求得少了。

  束焕:我也经常上豆瓣,专门去搜两星三星的片子来看。以前我觉得中国的观众太不宽容,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中国的观众已经太宽容了,他花钱买票进影院,就是要乐一下。如果他们骂你,就是因为你没达到他们的要求,如果你让他们乐了,他们会很配合的。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厉害,我有点惶恐。我们没有设计到的地方,他们笑了,我认为我们的水平还是有问题。

  记者:你觉得《泰囧》的票房被高估了吗?

  束焕:现在票房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就像徐峥说的,我们不能被票房绑架了,如果有人说你们拍的下一个片子也要拍成《泰囧》,这不是把我们往火炕里推吗?当然也有人建议我的下一部电影整个小片,我说那不行,怎么也要拍部赚钱的。

  记者:你的下部作品是什么?

  束焕:更大制作,还会是喜剧。当然《囧途》系列还会再继续,只是我们还没有开始谈故事,现在是需要沉淀的时候。


(编辑: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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