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如何提升文化力?
文化力在国家崛起、民族复兴、经济腾飞、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毋庸置疑,在党的十八大精神感召下更是至关重要。如何拥有与提升文化力是各文化艺术领域必须深思的问题。在全球化浪潮中,中国电影作为中国文化发展的重镇,责无旁贷迫切需要提升自身的文化力。为此,中国电影人亟待思考与实践些什么呢?专家冷静反思——中国电影如何提升文化?
“莫言获诺奖告诉我们,不存在一个人离开这片土地,却能用代表自己的语种不断博取诺贝尔大彩!”
“不要把技术和艺术简单地对等,从这个意义上北京连印第安的茅屋都不如。”
“中国历史题材的电影,包括正在热映的《王的盛宴》,虽然我没看,我仍然不赞成,因为气息不对!”
“中国电影如果不靠虚张声势把人们吸引回电影院靠什么?和大片竞争靠什么?”
“当创作者不知道该信什么的时候,怎么去告诉你的观众?”
……
直面问题,直白剖析,这些直指当下中国电影创作问题的犀利言辞,来自日前由中国文化书院、北京电影学院联合主办的,于北京电影学院举行的题为“文化视野下的中国电影”的“中国文化力”2012论坛。著名作家、剧作家、诗人苏叔阳,著名导演田壮壮、何平,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副院长刘东,著名艺术史论家刘传铭,北京电影学院院长张会军等几位专家在论坛上聚焦文化力,把脉当下中国电影发展。
关键词:[价值观] 寻找当今艺术所表现的主流价值观念是今天电影界应当探讨的问题
汤一介先生在《启蒙在中国的艰难历程》一文中,曾论及建构性后现代主义的“第二次启蒙”与儒家的“仁学”理论的内在一致性。他说,如果说第一次“启蒙”的口号是“解放个人”,那么第二次“启蒙”的口号则是“关心他者”、“尊重差异”。“关心他者”的思想如果用中国儒家思想来表述,就是“仁者爱人”。也就是说儒家学说的核心价值“仁爱”,可以和建构性后现代主义的“关心他者”接轨。建构性后现代主义提出的“尊重差异”,正是儒家思想所主张的“道并行而不相悖”的另一种表述。
援用汤一介的这一观点,苏叔阳认为,中国当前探讨的国学文化的本质核心价值观念正好与西方方兴未艾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相吻合,我们正处在一个特别有利的机缘,搭建一个中西文化交流的平台,因此我们应该从外部世界中去观察当今社会的主流观念是什么。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电影界在这方面却不够敏感。“我们不知道全世界想的都是什么,他们的核心价值观都是什么。与之一致的是,我们对于许多从西方传进来的大片的解释不当。比如说《阿凡达》《泰坦尼克号》究竟怎么解释其核心价值观,我们从电影技巧,从3D、4D等技术的发展方向上认为其是里程碑式的电影,却不能从思想观念上发现这些影片灌注了哪些新的观念,以及这些观念与我们的关系。”
对于当下电影对一些历史题材的改造,苏叔阳认为许多改造同样不符合今天全世界主流观念和时代潮流。“一个很显然的问题是,我们民族中有些曾经在世界上振聋发聩的题材,像《赵氏孤儿》这样的曾经使15世纪前法国启蒙派受到灵魂震动的题材,今天改造后的电影作品再也起不到这种作用了。再如对荆柯,今天究竟应该怎么理解,是按照西方模式视其为一个杀手吗?有没有世界可以共同尊崇、共同信奉的核心价值观,这实在是值得我们在电影中探讨。因此寻找当今艺术上所表现的主流价值观念似乎是今天电影界应当探讨的问题。”
“为什么中国电影不好看,我的理解是创作人缺乏价值观,当创作者不知道该信什么的时候,你怎么去告诉你的观众?”这是何平开宗明义的观点。在他看来,反映在电影里的创作者的价值观、道德倾向和信仰,就是电影的文化力。人们喜欢的电影,其创作人常常是非常有信仰的,他们的道德观都是非常明确的。“最近《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是一部充满信仰的电影,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情节叙事,包括技术的转折点都是用信仰来完成的,这才是电影里的文化力量,每个创作者要找到的力量。”
“我们信什么,我们坚持什么,我们能为别人做点什么。”田壮壮道出了一生从事电影艺术所秉持的东西,他坦言正如电影《悲惨世界》中对他影响至深的那句话,“我们到世界上来是给而不是取!”
关键词:[文化认同]处理好文化认同感与文学、艺术可能性之间的关系,中国电影的文化力也就有了
“莫言获诺奖告诉我们,文学是一个在祖国完成的事业,不存在一个人离开这片土地,却能用代表自己的语种不断博取诺贝尔大彩!”刘东如是结论莫言获诺奖的启示,并进一步认定:在文化认同感与文学可能性之间有一个正比例的关系。
“中国电影如果不靠虚张声势把人们吸引回电影院靠什么?和大片竞争靠什么?”这是刘东面对全球化浪潮中,机遇与挑战共存的中国电影发出的疑问。而他给出的解决途径则是首先要处理好文化认同感与文学、艺术可能性之间的关系。
“如果我们先有生活,我们热爱生活、体会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有文化韵味,然后想尽办法把它表现出来,我们就有可能走出一条中国自己的电影道路,我们就有可能让电影变成多元一体,不再像西方和它的倒影一样。否则面对别人的大投入、高科技,我们永远只能是跟着别人走。如果每一个成熟的文明都可能对电影说一点话,电影的概念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我们永远是查西方的百科全书,电影概念就会像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是一组家族相似的概念,不一定要听西方人说什么是电影,这样,中国电影的文化力也就有了。”刘东说。
而在刘传铭看来,中国电影最重要的是“基因”。他认为,电影,尤其是对中国电影来说,它的基因是由小说和戏剧构成的,是以导演和表演艺术呈现的思辨方式,以其它综合电影手段为化妆为武器征服观众的综合能力的艺术。“基因太重要了!中国文学的基因,我们民族基因最核心的种子不是小说也不是戏剧,而是诗和与诗类似的呈现方式,包括赋、词、曲。这种中国文学形式在中国源远流长的文明中汩汩流淌着,而小说和戏剧恰恰是西方传统的形式。”刘传铭指出,电影从诞生到现在,几乎所有的导演和编剧,都在用他们的技术对成功的小说或戏剧做电影的叙述和剪裁,使其以形象的方式呈现给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取法乎上,做一种更高追求,追求诗化本身的电影会获得什么样的结果?它可以是一个叙事性很强的故事,但是诗的种子一定要在电影里,这是中国电影永远不要忘记和忽略的一个灵魂问题!”
刘传铭还提出,中国文化除了诗就是经学,而经学主要发端于先秦诸子。先秦哲学家倡导认识天地、认识人、认识我们自身、认识规律。孔子学问里强调了为己之学,这个为己,不是自私自利的为己,而是强调自己的自身道德修养及文化的提高,是自己境界的提升。“所以我们做学问根本不是做给别人看,不是用别人的标准、更不是国外的、西方的尺子来量我们自己的身体。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希望所有的电影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关注再关注,这也许恰恰是我们中国电影真正被世界认同的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关键词:[使命感]没有对电影精神本身文化本质的追求,电影人没有希望,中国电影也不可能有希望
“目前中国电影的状况,已经堂而皇之地要打造一个庸俗电影的平台了,这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针对华谊兄弟掌门人王中磊、王中军兄弟日前在《人物》杂志的专访里表态,要在短期内把华谊打造成一个庸俗的商业电影平台,刘传铭直言不讳自己的感受。刘传铭说:“大家不要认为那是调侃,在中国当代电影界,华谊电影应该还是举足轻重的,他们之所以这么说,第一层意思是要打造一个足够有商业实力的平台,庸俗不庸俗不重要,第二层意思是,中国当代电影哪一个不庸俗,这是他们的潜台词。”
刘传铭直言,“所谓商业上的成功,今年华谊给国家纳税不到3个亿,我的老家一个很小很小的酒厂已经纳税突破10个亿,如果真的从商业角度看华谊在中国只是一个很小的公司,但它在中国已经相当有影响力号召力,但他们能够放弃使命感,放弃文化本身对电影人的要求,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一个人,一个愿意投身电影艺术的人,没有自己文化上的、对电影精神本身文化本质的追求,他自己没有希望,中国电影也不可能有希望。”
致力于艺术史研究的刘传铭坦言因专业影响而对中国古代历史题材的电影比较关心,但同时毫不隐藏自己对历史题材电影的失望。“中国的历史题材电影,包括正在热映的《王的盛宴》,虽然我没看,我仍然不赞成,因为气息不对!”刘传铭指出,任何艺术都是有生命的,当人们面对一个艺术作品,里面就会有一个生命飞出来,让人马上会对其作出第一判断。“气息是生命的根本,没有这个气息,故事再好也是一个伪故事。”
“结论很简单,可能这个结论粗暴一点,我甚至认为中国当代电影是被技术绑架、被商业奴役的状况。我看到的尤其是被商业炒得甚嚣尘上的电影实在是令人失望。”刘传铭说。
关键词:[技术与艺术]如果我们的电影永远崇拜技术,就永远只能跟着别人走
何平指出,当今全世界的电影,类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叙事的倾向性与科技的结合,就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叙事。新的叙事已经离开我们过去传统电影中的类型叙事,新的技术引导下的叙事越来越多元化,而且越来越没有边际。“所以技术在电影中,尤其是商业电影中真的是不可缺少的。”
“就华语电影在国内而言,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感觉是我们重技术缺艺术,是因为我们的创造力不推动国内的技术发展。好莱坞的创作人并不是技术已经诞生了,他们才开始用这种技术来构思他们的电影,来实现他们的电影理想,而是因为创作人有一套想法,需要在银幕在视听方面实现,于是就有攻关的团队为这部电影去研究很多技术、设备等,所以在真正的整个国际产业发展中,技术永远是为艺术服务的。”
何平认为,中国的问题是我们没有技术开发和设备开发,我们都是拿来就用。每一天我们的工作人员都在追赶,在学习使用这些设备,而在学习使用中我们是很难把自己的创意融入进去的。比如对于很多高新设备,可能很多操作人员根本看不懂上面的英文菜单,100个功能可能他们只会用一二个。现在电影科技越来越成熟,尤其观众看了大量高科技的电影,会使他们对整个大陆电影不满意,说我们的技术很滥,还没有涉及到内容问题。所以就工业来讲,国产商业电影的工艺不达标,不够国际水准,因此很多电影走出去很难,市场推广很难。
“我们的电影是技术超过了艺术,制作超过了创作!”苏叔阳说。
刘东则表示,有个问题大家一定要注意,艺术这个词是鸦片战争后由日本人给翻译成了art,让我们以为天经地义就有艺术这种东西存在。在古希腊,艺术的词根本来是指技艺,后来在西方开始转变后,导致了技术和艺术两个方向。技术永远是朝前看的,而艺术则是向后看的,比如一个100年前的法拉利汽车就会很值钱,因为人们会换一种心境去欣赏它。
“我们要不要把电影纯粹看成一种技术。很多电影导演对3D崇拜得五体投地。如果我们的电影永远崇拜技术,那么永远只能跟着别人走。有些外国人认为北京什么特点也没有。你觉得我们的北京比安徽的民居更美丽吗?我们从技术上已经进步很多了,但大家不要把技术和艺术简单地对等,从这个意义上北京连印第安的茅屋都不如。我们把艺术与技术这条线划开,就会有很多启发。”刘东说。
(编辑: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