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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往凤凰

时间:2012年09月24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党长青

  古艳动人的凤凰城,是湘西苗区的秀雅之地。那条沱江,如屈原《楚辞》里湘夫人甩出的亮丽水袖,把古城一分为二。水袖飘摇,招展出街岸上石头垒砌的传说,令来此地的外省人有一种头皮发麻的省悟:如此美妙的小城堡,如果不沾水的流光,不沾山的灵气,是不会称作“凤凰”的。

  正值五月绿季,凤凰古城的那个下午笼罩在细雨里。苍翠的水,似乎被山上倒映的植被搅拌绿了,沱江两岸的城街上冒起雨伞的泡,好似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从陕北秧歌队的伞头手里搬来,不用锣声和鼓点,凤凰城的游人就扭动起来了。

  坐在吊脚楼的栏侧石墩上,数着满江的游船,星光与灯光混和成明亮的水网,河街小楼里播放的音乐,正拼命呐喊出强劲的音符,仿佛投入河中的小石子也会闻声舞蹈。黄昏的凤凰城,是一幅流动的画:木船悠悠衬着细雨的点击,画面如电脑屏幕在闪现,桨和手的疏密,正是风景的搭配;数米高的石柱,沉在江水里,鞋底正好踏上列石,并排而走的人影,融化在灯火水色里,如国画中竹子的肥瘦,正好添补了用笔的轻重;那些匆匆而过的脚步,闪闪忽忽的靓丽女子,披着披肩围巾的回头一笑,正是画师们用明眸捕捉不到的颜色浓淡,跳跳跃跃的招式里,无形中填充了画的质感。山不尅水,才有凝固世界里起伏如波的灵动;水不尅人,才有流动空间里有作为的英雄与名士诞生。

  来到凤凰,不得不说沈从文。老先生是凤凰的第一张无价名片。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夜色下,你顺街游走,临江而视,发现宾馆里的服务员把客房中的枕巾、床单,放入河畔的捶布石上轻洗轻揉,一边不紧不慢地搓洗,一边仰头给路人送一张笑笑的白脸,她们灿然的微笑里,绽出苗族阿妹或土家族阿妹纯真的美。这不是《边城》里的翠翠吗?沈从文写湘西女人,那种纯天然的道德和品行,在沱江边上续演成梦。凤凰在传说的香火中再生,我们心中的“翠翠”不能再生吗?湘西出美女,她们妩媚而不妖艳,她们圆润而不甜腻,南方的风从美山俊水中穿过,孵化了女性刚柔相济的品性。据传说,远古的土家族女儿有“哭嫁”的习俗,其韵比唱的都好听。用哭来表达幸福,是情感世界的绝品。离凤凰不远的古丈县,是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宋祖英的家乡,那里的古丈毛尖茶,誉响大江南北,很可能是那茶水润泽了苗家女儿的喉咙,使她在维也纳金色音乐大厅,一展湘女金嗓子的神韵,沈从文想不到,美丽的湘西飞出了百灵鸟。本地还有一个传说叫“赶尸”,沈从文的小说中有过考证,其实和汉民族的招魂仪式相差无几,死在外乡的男人,如战死或客死,巫师们念咒语,把他们的尸体从异地驱赶回来入坟。凤凰的灵在山水之中,魂在朝朝代代更替的人群里,凤凰的神隐匿于漫山遍野的茶树和桐树里。大自然之所以会处变不惊、淡定从容,因为它把所有的神、灵、魂,统统地煨成传说,一概包容。凤凰城历史性的刚柔、粗细、繁简,都囊括在没有文字记载的影像里,只有万古长天里的日月来俯视鉴赏……

  细雨微停,华灯初上。来到河街上,酒吧里拥出轰耳不绝的歌声,音乐是狂放的摇滚曲:你可以说它是鬼哭狼嚎,你可以说它是虎吼雷鸣,一伙又一伙年轻男女在跳跃着过盛荷尔蒙催生下的激情,他们手持啤酒瓶,在眨闪的镁光灯下自由贴面自由拥吻,也自由地流泪。这是本地人和外来客混合起来的狂欢,他们成了凤凰古城夜半的商业咏叹,此刻的沱江没有勾栏画船,桅杆也不爬着毛手毛脚的水手,船舱内不会有乡下来挣钱的“七丫头”,船上的水妓是民国初年的时空记忆了。臭豆腐和姜糖是凤凰的耳坠,石板街和城墙是凤凰的项链,闪烁不止的迷彩灯是凤凰的戒指,它们美好地合扮着一个千年丽人,在水袖一样的沱江两侧造型亮相。夜市上声声不息的叫卖声,勾引起多少人馋涎欲滴……

  都是步行街,且拥挤不堪,也只有拥挤才显得游人如织。坐船的游客大多是北方人,他们大呼小叫地朝岸上招手——第二天的朝日,被他们提前唤醒了。银器店太多,根本看不完,苗家妇女的首饰本身就是头上顶的财富,不娶走柔美的苗妹,阿姐是不会卖给你纯色的银具的。听说黄永玉大师的画坊在山上,想看却不开放,只有遥远地观望了。东城门洞下,两个流浪歌手,脚下设一个脸盆,碎币扔下不少,他们弹着疲惫的吉他,闭目伤神地噪叫;对面坐着七八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为他俩拍掌助阵。凄凉之中含有飘逸的悲壮,孤寂之中沉淀浓烈的倔强。

  终于到了沈从文故居,却购不到门票。在乱纷纷的人群里,投机取巧地从出口处钻入,混入人群,听导游讲解。先注意到沈从文的一张书桌,老先生曾用小号毛笔蘸浓墨,趴伏在那里写《边城》,实在想不来大作家的神思如何云涌于眼前,他和夫人张兆和又是如何秉烛夜话的。其实,闹中取静的湘西古城,也只出了个我行我素的沈从文,他的成名来自于远离政治、远离金钱的平常心呀……

  游览这样的城不能怀有忧伤,忧伤的情绪会煨伤凤凰风光。在江边的平台上,设有一个租赁服装的照相摊:一个土司模样的人坐在那里配景。一个游客粗黑矮壮,他穿着一身土匪衣裳,挂一把大刀,持一柄长枪,坦露肚皮作骄横状。我看得万分发笑,刚一呲牙,不料刚买到的那支玉石烟嘴掉在地上碎了。我趴在地面寻找,惹得“土司”和当“土匪”的“膀爷”都笑得入不了相。我心想:这凤凰城,湘西十万大山的土匪,难道今天还没剿尽?

  又是夜晚,凉风伴着灯影,在旅店的阳台上,看见一河的月亮都在流,一河的游船筏子上都载着星光。手机响了,是陕西神木的老家来话传问:“你几时回来?咱们投股的煤矿分红啦,等你回家算账。”是妻子骄声大气的发财声……凤凰呀,明天要与你告别了,这一夜,我将枕着沱江入睡……


(编辑:单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