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在家门口看见了它。

　　一身金黄的毛，软软的发亮。憨厚的脸上，两只眼睛大得出奇。

　　这是一只可爱的小京巴，也就两个月。送它来的是院里的女孩儿李伟。她说，这是我家猴子生的宝宝。

　　猴子？我吃了一惊，难道它不是狗吗？我急忙重新辨认。

　　小东西冲我摇摇尾巴。很委屈。

　　呵呵，它老妈叫猴子，一窝生了六只，我们养不过来啦，给它找个好人家。您是好人，魏阿姨也是好人。

　　李伟嘴真甜，她说的魏阿姨是我老伴儿。

　　我问，小东西叫什么名儿？李伟说，它太小了，还没起名儿呢。

　　小东西立刻表示严重不满，为什么你没生下来全家就忙着起名儿？翻烂了字典，还跑起名儿公司，结果起的名儿像宋朝人。

　　我说，现在就给它起个名吧！小东西听见了，高兴地撒起欢儿来。我说，它跑得多欢啊，就叫欢欢吧！李伟说，一级棒！

　　李伟走了，走出好远还回头。我抬起欢欢的小手跟她再见。汪汪！欢欢叫了一声，眼里充满忧伤。欢欢，别难过，这就是生活。我们会疼你，面包会有的！

　　就这样，欢欢在我家落了户。有一天我抱它出去，俩老太太对面走过，一个对另一个说，瞧这男的抱个猴儿，咱们离远点儿，别让猴挠着。啊？我和欢欢都金刚怒目。也别说，后来我送它的玩具就是一只布猴儿。它高兴极了，马上一个VIP礼遇——咬住猴猴儿的耳朵拖进窝里，从此形影不离。我和老伴儿不在家的时候，猴猴儿就是它的伴儿。也许，它们会彼此讲述身世，欢欢会说，它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兄弟姐妹，不知道它们在哪儿，日子过得怎么样。说着，就会哭。好几次我们回家的时候，都发现它眼睛红红的，眼睛下的毛毛湿湿的。

　　带欢欢出门是它最高兴的事。只要我们说走吧，它就跳着叫着，先到门口去了。领它过了几次马路，它全明白了。人行道绿灯不亮，它就乖乖等着。不少人却当着它的面瞎跑，气得司机狂按喇叭。

　　狗狗们是小区里快乐的天使，有两个跟欢欢最要好——

　　一个叫鲍比，一个叫黑蛋儿。小哥儿仨桃园结义，每晚遛弯必见。一个被大狗欺负，另外的定拔刀相助。鲍比和黑蛋儿不讲战术，真枪真刀地干。欢欢则悄悄绕到敌后，趁乱在大狗尾巴上来一嘴。

　　以狗会友，我们三家人也特好。要遛弯，先电话通报——

　　是鲍比家吗？是黑蛋儿家吗？欢欢要出门了！

　　电话那头就传来鲍比或黑蛋儿的叫声。

　　欢欢马上就听到了，汪汪汪！

　　欢欢很会听电话，我出差在外，给家里打电话，老伴儿总要让它先听，我才叫一声欢欢，它就哭了，伸出舌头拼命舔听筒。

　　鲍比的爸爸（主人）王春是摄影家，我家拥有N多欢欢的靓照，都是他咔嚓的。鲍比的妈妈（也是主人）小张，是食品质检员。她说，我们天天去市场查，火腿外面涂敌敌畏，臭豆腐在下水道里沤，听着都让人心惊肉跳。鲍比抬眼看看她，亲，去查过狗粮吗？

　　我们带欢欢去串门，绝对是鲍比最高兴的事，隔门听见就受不了，咚咚咚，撞得门要垮。门开了，先以最高礼节欢迎我们老两口儿，方式就是叼起一只拖鞋。我们急忙说，谢谢鲍比！它却叼着拖鞋满屋子跑，最后胡乱丢在一个谁也够不着的地方，就算完成了仪式，于我们光脚不顾，拉起欢欢就走。

　　到哪儿去？到它睡觉的花布房子去。它告诉欢欢，房子是前两天爸爸给买的。欢欢不无担忧，贷款了吗？鲍比很牛，一次付清！欢欢这才放心，没当房奴就好。说完，围着新居转了几圈儿，哎哟喂，比经济适用房质量好多啦！ 

　　鲍比的玩具是一只布熊。怎么只有一只耳朵？本来是两只，另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被鲍比亲密接触掉了。掉哪儿了？不知道。案情报告只好如实填写：一只耳朵在逃。

　　鲍比把布熊介绍给欢欢，三个家伙很快就玩得激情四射。这时电话响了，小张去接，电话里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你家电话号被盗用了，涉嫌洗钱犯罪……小张叫起来，放狗屁！鲍比和欢欢都抬起头，说谁哪？小张马上道歉，Sorry，是诈骗电话！话音刚落，电话又响了，她拿起来就叫，你再打我就报警了！电话那头儿很惊讶，报什么警啊？我是黑蛋儿家！

　　黑蛋儿的爷爷姓高，是离休老干部。奶奶姓苏，是退休老大夫。黑蛋儿来自俄罗斯，名字本应很俄国，瓦夏，别嘉，或者彼德罗夫什么的。爷爷说入乡随俗，就叫黑蛋儿吧。奶奶说，委屈了，谁叫碰上土八路呢？老高起名儿虽然土，但准备的饭却是俄式大餐，土豆烧牛肉外加胡萝卜。每顿一小碗，预防将军肚。晚上，还要给黑蛋儿来个全身按摩，直按得它香甜入睡梦见了欢欢。老高这才伸手捶两下老腰，咚咚！向苏大夫发出信号。苏大夫赶紧过来给他按摩，直按得他甜香入睡梦见了黑蛋儿。

　　对爷爷奶奶的精心呵护，黑蛋的回报就是能响亮地答应。

　　蛋蛋儿！——

　　爷爷奶奶这样叫它，尾音拉得很长，像帕瓦罗蒂。

　　黑蛋儿即还以多明戈，哎！——

　　这拿手的节目，让黑蛋儿成了明星。粉丝多多，简称黑丝。

　　狗狗多起来了，派出所就成立了犬科，给狗上户口。最初一个户口五千！没钱的，或偷养，或遗弃。于是，狗狗们被流浪。城市限养应该，但收费太高就有发狗财之嫌。百姓的质疑越来越强烈，狗税一减再减，这才形成如今的人狗和谐。这是后话。当初，穷狗是要被查抄的。唉，狗不嫌人穷，人却嫌狗穷。

　　一个雪后的傍晚，我外出采访，老伴儿带欢欢去世纪坛遛弯。刚一到，抄狗的就围上来。有证吗？有！拿出来看看！老伴儿一摸，惊出一身冷汗——坏了，没带。

　　什么没带！抄狗的扑上来就抓。老伴儿叫起来，谁敢碰我的欢欢！抄狗的更狠，抗拒执法，连你也带走！

　　走就走！你们休想把我跟欢欢分开！

　　欢欢感动得掉了泪，眼睛下的毛毛湿了一片。

　　这时老伴儿儿想起一件难忘的事——

　　也是一个雪后的傍黑，她带欢欢在这片草地上玩，欢欢在前边跑，她在后边跟。白的是雪，黑的是泥地，她尽量走在黑泥地上。突然，欢欢惊叫一声，扭过身来使劲儿挡住她。老伴儿迈出的脚马上收住，低头一看，脚下黑黑的是一口井！井盖被偷了，井口朝天张着嘴！

　　欢欢！想起这件事，老伴儿不由得抱紧了欢欢。

　　警车上了大道，眼看快到派出所了，有个警察说，到所里上电脑查查，如果真有户口就没你的事。

　　老伴儿说，我一辈子没说过瞎话！你们说没事就没事了？我老头儿是作家，专门写公安题材，回头非让他好好写写你们不可！

　　一听这个，那人就说，停车。老伴儿问，干嘛停车？

　　哦哦，请您下车吧。我们另有公务！

　　瞎话！老伴儿瞪了全车人一眼，没人敢回嘴。

　　欢欢也瞪了他们一眼。

　　瞎话，它认同老伴儿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