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与"情人"——听旅日诗人田原讲述日语诗歌翻译
“如果汉语是命中注定的妻子,日语就是有缘结识的情人,两者都是一种宿命。”
近日,中国现代文学馆,旅日诗人田原娓娓讲述着汉语与日语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对诗歌翻译的认识。
骨子里是中原人的性格,又深受多年日本文化的熏陶,诗人的演讲朴实严谨,将听众带到了另一个相对陌生的世界。
汉语与日语相互影响,源远流长
中国和日本只有一水之隔,汉语与日语的关系更是源远流长。公元4世纪、5世纪,汉语大量传入日本,对日语的形成、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直到明治维新前,日语中汉语词汇的使用都是非常多的,大概占到65%左右。
近代以来,日语对现代汉语也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明治维新时期,面对大量的外来语,当时的上百位学者耗时一年之久,把英语、俄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希腊语等外来语中的一些现代词汇翻译成日语中的汉语词汇,其中就包括我们所熟悉的“思想”、“家庭”、“自由”、“革命”、“社会”、“工业”等。这些词汇被当时的旅日留学生带回了中国,成为现代汉语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在文学、哲学、政治以及日常生活等多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果没有这些词汇,现代汉语也许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从这个意义上,日语对现代汉语的贡献堪称巨大。
田原举例说,鲁迅文章中的“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这个词在当时的汉语中就是不存在的,来源于日本,鲁迅先生直接“拿来主义”,翻译过来用在了自己的文章里。
日语是一种变迁发展很快的语言,当下的日语与二战前的日语就存在很大差异,阅读起来会有陌生感。而再向前三百年,德川幕府时代的日语,没有深厚的语言知识基础是无法读懂的。近代日语的快速变化可能和近代日本的社会、经济的快速变革发展有关。汉语的变迁,与之相比一直比较缓慢,唐朝的李白、杜甫的诗歌或者其他人的文章,只要念过高中,花点功夫就可以基本读懂。
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汉语变迁的速度也在加快,最新的现代汉语词典已经收录了很多新鲜的网络语言。但尽管如此,中国读者和日本读者对口语化语言的接受程度仍有较大差异。比如林少华对村上春树作品的翻译,就受到了一些日本学者的指责。因为村上春树的小说语言非常现代口语化,而林少华的汉译本却是唯美的文学语言。但是相比之下台湾的赖明珠版本,虽然遵循原作的口语习惯翻译成台湾现代口语版本,却远没有林少华版的畅销。因为中国读者有接纳优美文学语言的历史传统,一时还很难接受现代日语口语的表达方式。田原说,日本学者对林少华的指责只是站在日语的角度,并没有考虑汉语的特点和中国读者对日语口语的接受程度。
诗歌翻译不能丢掉最本质的东西
“我认为翻译日本现代诗歌,最后还要以一首无懈可击的汉语现代诗歌呈现出来,不能丢掉最本质的东西。我一直在坚持,这也许就是中国读者能够接纳我对谷川俊太郎作品的翻译的原因之一。”田原在谈到自己的翻译时说。
诗歌翻译一般分为直译和意译,直译既保持原作内容、又保持原作形式,强调尽可能地保持原作的原汁原味,最大程度地还原原作的艺术氛围;而意译也称为自由翻译,不必保持原文形式,重在内容含义的翻译。田原表示,自己是一个信奉直译的人,诗歌翻译不能只是把原作的意思翻译过来,而应尽可能全方位地遵从原作。在一般的翻译过程中,原作的母语语言节奏、乐感几乎丧失殆尽,所以尽可能地还原诗歌的艺术氛围尤为重要。但是直译的过程往往并不容易,经常会遇见一些汉语中没有的词汇,又不能凭空创造,自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因此常常会被绊住,只好放弃一段时间再翻译。
日语的暧昧语言文化,使得日语表达讲究委婉含蓄、多种表现形式。如何抓住日语的最准确的感觉,一直是田原在诗歌创作和翻译上长期的挑战。“谷川俊太郎有一首诗,叫《无题》。其中有一句包含一个‘滚’字,国内有一位译者就直接翻译成了‘滚’。我反复揣摩整首诗的脉络以及作者想要表达的忧伤情绪,觉得翻译成汉语,‘摔倒’更贴近原作。后来就打电话给谷川俊太郎,也得到了证实。日语与汉语的表达方式有很大差异,要真正理解日语的语言文化,才能翻译得准确。不过出现错误总是难免的,我一直都在修订过去的翻译。”田原说。
重视中国传统古诗,期待精神伙伴的出现
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曾受到留学生文化的巨大影响,其中一部分主要是欧美留学生,另外一部分就是旅日留学生。比如旅法德的留学生有冯至、李金发、艾青、戴望舒等;旅英美的有胡适、徐志摩、闻一多等;旅日的则有周氏兄弟、郭沫若、郁达夫、苏曼殊等。在那个年代,这些留学生把外国文化带回中国,对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非常显著的影响。田原说:“在一次诗歌研讨会上,一位中国学者在不足二十分钟的发言中竟提到二十几位欧美诗人的名字,这在日本和欧美都不会出现。虽然我们的现代诗歌在很大程度上是欧美现代诗歌影响的产物,但是我们有些过于迷信欧美,忽略了中国传统古诗对现代诗歌的内在影响。其实中国的现代诗歌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远早于欧美。比如陈子昂有一首《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首诗既不讲求平仄押韵,也不拘泥严格对称,可以说是很典型的现代诗歌雏形。”
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田原已经从一个青涩的诗歌爱好者变成了知名的诗人和译者。近些年,从事日本文学翻译的人变得多了起来,不过翻译诗歌的人没有增加多少。大部分人都在翻译小说,因为小说更容易获得出版,并能够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版税收入。田原笑称,翻译诗歌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自讨苦吃。
“翻译诗歌虽然苦了一点,但是我感觉非常快乐,这就足够了。其实作为译者,只要母语的语感好,翻译日本现代诗歌就不会很难。可是我去日本二十多年了,翻译诗歌的人还是特别少,我感到非常遗憾。如果能多几个人一起翻译日本诗歌,成为我的精神伙伴,我想那样的感觉肯定非常棒。”田原对未来有些许期待。
(编辑: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