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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纪晓岚九世孙女儿

时间:2012年09月03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胡海迪

  我们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是一个大姐——一个中年快结束、老年快来临的上了岁数的女人。我们在车上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她的存在。不知怎么提到了白居易,她的话插了进来。她说:李白的诗,真好。杜甫的诗,真好。她含含糊糊地背了几句,像是《静夜思》,她说古人的诗好极了,写得绝了,现在人都写不出来了!要不怎么叫“绝句”呢!——她是这样理解“绝句”的。她说她是纪晓岚的九世孙女儿,她爷爷第七代,她爸爸第八代。我溜了一眼出租车上的服务牌,她果真姓纪。叫纪红。

  她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白居易、杜甫、李白,诗写得多好。还有商隐……我开始以为她可能想不起来“商隐”的姓了,但后来证明,她这么说是为了证明她跟“商隐”很熟。她后来提到了杨慎:“《三国演义》那首诗就是他写的!多少英雄,最后是让人吃吃喝喝时说的故事……”理解基本正确。而且,一个非文学专业人士,知道杨慎,不简单。

  她自言自语地从诗人谈到了诗,显然激动了起来。她拿起身边一张旧旧的包装纸,打开,是一本翻得卷了边儿的旧诗集。淡蓝色的字,每个字都有印刷上去的拼音。看了一下书名,是一本给儿童用的《传世古诗》。她说:她爸爸早年是右派,她到十三岁就读了三年书——意思是到十三岁就辍学了。她带大了弟弟妹妹,他们都是大学生。——意思是后来他们都考上了大学。她没法用他们的话跟他们唠嗑。——也就是跟他们失去了共同语言。可她愿意读诗。——她似乎在说,我要用诗来表明我在文化上不比他们差。她后来,也就是在成年后,通过什么途径学会了拼音。她手里的诗集,她已经读了五六遍——差不多每天都读。那真是一本在她粗糙的手里揉搓了好久的书。

  她说:“李商隐的《无题》我会背。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蚕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路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为了表示熟悉“商隐”,她背得很急,有几个字背得很含混,明显是背错了,可她背到最后一个字“看”,读得是很正确的阴平,而不是平常北方话里的去声。看来,她是非常相信书中的注音的。“我念诗,懂了许多道理。晓,就是早晨。但愁……早上净是愁事(她把“镜”理解为“净”、“但”理解为“旦”了)……晚上头发就白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理解。“写得真好!”她眼睛看着前方的路,赞叹啧啧。

  她说:“要是人人都念诗该多好啊!诗让人向上,给人撞憬!”——她是这样读“憧憬”的。“我平常不跟车上的客人唠这些。今天我上车,听你们说白居易,觉得你们不一般。我烦那些人……一上车就说我在哪买了什么东西,上哪吃饭……我再开两年,就不干了,就去旅游,丰富我的情感!”她开车的手微微颤抖着——她遇到了知音。我们隐隐地担心她开车这么分神。“我也写诗。虽然没有老祖宗写得那么好,我也写。”她随口说了两句她自己写的诗——三字一句,押韵,大概讲的是早上起来看见了天上的云彩。

  我们下了车。她冲我说:小兄弟,努力!去白居易那里吧!她的意思是去白居易呆过的洛阳之类的地方旅游吧!

  我笑着说:我一定去,也一定会回来。

  她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快结束、老年快来临的女人。她皮肤的颜色说明她经受过长期的日晒。她的衣服也很简朴,是一套蓝色的工装,男女都能穿的那种。我们刚上车时,她说她是东陵区的,对市里的道路不太熟。可以猜测:她是一个在郊区或农村长期劳作的妇女。她是不是纪晓岚的九世孙女儿?很可能是。我愿意相信。她没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可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把一本包在旧包装纸中的旧诗集每天带在身边,有一种自然的天性让她用押韵的三字句去描述清晨带着霞光的云彩。那一定是纪晓岚那个老家伙,他一定在她的血液里顽强地生存着。


(编辑:路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