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中国”的崩溃
《悠悠玄庄》 张曰凯 著 作家出版社
张曰凯的小说《悠悠玄庄》所写的,大体是20世纪前半叶、亦即在孙中山领导下推翻帝制、走向共和之后的50年间一个叫做玄庄的乡民小社会,作者通过这个乡民小社会所展现出来的社会历史和生活场景,我把它叫做一个正在从旧民主主义向着新民主主义转变中的“乡土中国”。在作者笔下,生活在以黄河故道为家园的那些诚实质朴、勤劳坚韧的村伕怨妇们,他们苦涩而悲壮的人生故事,映照出这个小小的“乡土中国”的历史面貌。到了20世纪40年代边区政府成立,受到以周玉熙为区长的共产党的理念和政策的影响,赵宝成激发了朦胧的觉醒意识,力图摆脱和告别愚昧落后的黑暗王国,走上光明坦途,与旧的社会制度和旧的时代决裂。
在叙事模式的选择上,如同文学史上许多现实主义经典大家曾经做的那样,作者也是选取了赵太世、赵占魁、马德昌三个家庭的纠葛和兴衰作为小说的主线,而把主要的笔墨,放在了赵太世这个世代务农的家庭的命运和家族的兴衰史上。贯穿全书的赵太世,是一个性格极其复杂的人物,唯其复杂,他的形象也被塑造得最为丰满和成功。他一方面传承了中华民族的一些优良的传统和朴实的品质,同时,他又是一个极力维护着与落后的生产力、生产方式相适应的血缘家族制度和伦理道德规范,扼杀人权和情欲的刽子手。好像时光经历了50年,他的脾性和作为,都没有多少改变。作者通过小说叙事给读者提出了一个不能回避、而且必须思考的严峻问题:玄庄这样的一个“乡土中国”,何以能够如此长期稳定而发展缓慢?这个活生生的人物的生命史,就很有说服力地对这一问题作出了回答。当然,在小说中,写的成功的人物,不只赵太世一个,作者对玄庄的那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的描写,特别是对她们的心理的刻画,不仅让我们体味到了作者对处在社会底层的妇女的深切同情和悲悯,而且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白描的语言功力。
与此相联系的,是作者对生活于玄庄这个小小的“乡土中国”里的各色人等所恪守不渝的各种礼俗的细致而微的出色描写。礼俗是中国封建半封建社会最重要的规定性特点,也是与西方社会最为不同的区别之所在。赵宝成和高家小闺女菊个儿的婚礼仪式,在作者笔下,每一个环节都入规入矩,都不是根据自己的想象随便写出来的。从新郎家里和新房的装饰,到新娘子的上轿下轿进洞房,那一套一套的繁琐的礼节,写得丝丝合扣,样样合辙。婚礼仪式的描写如是,丧礼仪式亦如是。从装殓到盖棺、从起灵摔盆到哭丧送葬,也都写得细致入微,无可挑剔。总之,随着故事情节的进展,每一个事件,作者都一丝不苟地把相关的礼俗及其来龙去脉和被遮蔽着的象征含义细细地揭示来,小说中的人物也就在特定的环境中被写活了。作者对民众生活的深度把握和对民间礼俗的洞察稔熟,都是值得称道的。
作者取材的眼界是宏阔的。把小小玄庄的各色人等和种种事情,放在了中国之命运的大背景上;作者描写的笔触却是细腻的,对每一个人物的脾性和行为、每一桩事情的发生到解决,都是用最朴素洗练的语言,不动声色地从细微处娓娓道来,从不放弃或略过任何一个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小细节。而细节的真实和描写功力,使他在艺术上达到了成功的彼岸。也因为此,对玄庄这个“乡土中国”社会形态的描写,远胜于对战争、战场、战事的描写。
赵太世之死,带有浓重的象征意味。旧的礼俗制度所支撑的那个“乡土中国”开始崩溃了。而玄庄的日子还将像漳卫运河的流水一样继续奔腾不息流向远方,玄庄的民俗还将随着乡民的脚步在日升日落中传承下去。
(编辑:孙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