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画师虔诚恭敬地画着唐卡。每一笔都是敬畏,每一笔都是修行。据说,画唐卡的时候,不可食肉、不可抽烟、不可近女色。这是一种古老的行为。
创作中的年叙·多吉顿珠
这里是拉萨,是西藏,在这块充满神性的土地上,我相信神秘主义和缘分的存在。这次抵达西藏,缘于朋友的邀请,有幸结识了充满传奇色彩的年叙·多吉顿珠,他向我打开了一扇神秘之门,引领我通往璀璨的唐卡世界。
多吉顿珠出生于康巴地区著名的年叙家族,在这个古老的家族里,曾先后诞生过50多位活佛。这听上去有点像传说。然而,这却是事实。我相信,成为多派唐卡创始人的多吉顿珠,一定受过家族的恩泽和神的启示。
唐卡,也叫唐嘎、店喀、汤卡,系藏文音译。是指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起源于西藏吐蕃王朝松赞干布时期,是藏族文化中独具特色的一种绘画艺术形式。题材内容涉及藏族的历史、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等领域。如今的新唐卡,已经由宗教形式过渡到一种审美,一种纯艺术的美的表现形式。多派唐卡的风格特征体现在一个“多”字,风格多元、技法多元、题材多元。
多派唐卡,是多吉顿珠创立的一个派系,以他名字多吉顿珠最前面一个字“多”字,命名为“多派唐卡”。唐卡是西藏的文化名片。也可以这么说,在所有的民族里,唐卡是唯一可以代表自己民族和信仰的一种艺术。然而,活在当下的我们,对唐卡艺术却知之甚少,或只略识皮毛。我曾无数次叩问自己,为何我几次走进西藏,却在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唐卡?我们不能回避当代。对于艺术与文学,太多的人在说话,却没有人听。每个人都活得心乱如麻,乱糟糟、心浮气躁,这是个有待于归位命名的时代。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我们迫切地需要内心,需要精神。而唐卡一直在那里。
这次去西藏拉姆拉绰唐卡画苑参观,见到那么多的唐卡画师,一个个或屈腿、或盘坐在画布前,虔诚恭敬地画着唐卡。每一笔都是敬畏,每一笔都是修行。据说,画唐卡的时候,不可食肉、不可抽烟、不可近女色。这是一种古老的行为。他们,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个古代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回归到自然,回归到手工,回归到内心。
在五月初的某个下午,我再次到达拉姆拉绰画苑。多吉顿珠在他自己的画苑里,正精雕细凿地画着一幅绿度母的唐卡,身边是一大堆调好的矿物质颜料。他画唐卡时的真诚、庄重和严肃令人吃惊。他那样专注,完全沉浸在他的唐卡世界里,以致于,我拿起相机拍他的时候,他仍浑然不觉。他创作时的模样,和他笔下的作品,有一种高贵脱俗之美。在这里,美成为了一个严肃的词,一个至关重要的词。它不同于一朵花开、或是一个微笑的美,而是一种力量,一种令人欣喜若狂的抵达之美。这种美,是极其罕见的。它所带来的那种狂喜和释放感是如此强烈。世上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它带着你脱离自我,脱离俗世,进入一个纯粹的世界。
在我离开拉萨之前,多吉带来了一幅他在去年画的唐卡。我不知道他画这幅唐卡付出了多少时日,几个月,还是一年之久?我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他告诉我,这是他最好的作品,让我不要送人。怎么可能送人呢?我将用一生来收藏。画上的弥勒佛敞怀微笑、低眉顺眼,佛是用内心看世界的。多吉精湛的画技令人赞叹。他用他精心创作的唐卡,引我走进另一个脱俗高远的绝美世界。通常艺术家能做到的仅仅是暗示美或接近美,而唐卡艺术家所不同的是,他们创作时的虔诚与修行,它们在画布上释放的情感,就像圣徒在祷告和苦行中获得的狂喜一样,从而使他创作的唐卡具有伟大的崇高的品质。
康德曾经说过,崇高并不存在于自然之中,而是通过文化素养深厚之人的感官引入自然的。因此,我先前认为的唐卡与神秘主义有关的这个观念是不正确的,神秘主义可能并不存在于多吉顿珠的作品之中,不存在于所有唐卡画师的作品之中,而是画者具有某种神所赋予的潜能,向画中注入一股美的魔力,而这种魔力直抵人心,令我们在心底深处激起一股类似神秘主义的体验。
把多吉顿珠和他的唐卡作品与神秘主义相提并论是荒唐的。他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脚踏实地的人。他具备优雅的气质和良好的教养,他诚实、庄严、自尊、坚强,怀有深厚的宗教情怀。当他穿上藏袍,举起手中的画笔,他的虔诚和专注令人动容,仿佛他的灵魂被赋予了神的意志。一种敬畏,一种狂喜,一种唤醒,一种解放感,一种脱离了慵懒与短暂的旨意,一种与超越自身的事物融为一体的感觉。
我没有信仰,但多吉的唐卡同样令我获得狂喜,获得惊艳,获得一份弘大之美。它是艺术本身,一种气息,一种接了地气的幸福感。这就像神的恩泽忽然在某一瞬间沐浴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