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健身毯、一个瑜伽泡沫轴、一个小球、一瓶水……距离演出前半个小时,祈欢带着这些东西在侧台开始了热身活动。一个横劈叉下去,祈欢坐到了地上,双腿笔直打开成一条直线,再向前弯腰,从头到胸口也贴在了地上。这超乎常人的柔软性,对于芭蕾舞演员来说是基本功,祈欢做起来异常轻松。这时侧台的灯光突然熄灭,祈欢并没有停止热身,在打开韧带之后又开始了腿部力量的运动,在一片漆黑中,只能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距离演出还有15分钟,舞台上的布景已经到位,乐池里的乐手开始准备,观众也陆续进场。晚上即将上演的芭蕾舞剧《吉赛尔》,是祈欢在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演出场次最多的剧目之一,早已驾轻就熟,但是这次的演出对于祈欢很特别,这次他登上的舞台是中国国家大剧院,台下坐着中央芭蕾舞团的团长冯英和主要演员、北京舞蹈学院的老师和同学、曾经教过的学生等大批祈欢的亲朋好友,面对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祈欢丝毫没有紧张,整场演出的发挥近乎完美,国家大剧院舞蹈总监赵汝蘅也被祈欢超强的技术征服,拉住他半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在国外喝牛奶喝的这么厉害?”
韧带断裂奇迹恢复
单纯从身体条件上说,鞍山小伙儿祈欢并不属于长胳膊长腿比例很完美的演员,但是他的腿部肌肉非常发达,从小就具有超强的弹跳能力,正是这一点优势让他幸运地度过了人生一大难关。祈欢9岁学舞,12岁考取沈阳音乐学院舞蹈学校,1999年他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北京舞蹈学院,就读期间就获得不少奖项,是整个芭蕾舞系的尖子。然而就在临近毕业演出的前四个月,从未受过伤的祈欢因为大意在一次普通的训练中扭伤了膝盖,本以为养几天就好,但医院给出的诊断却非常残酷,右膝韧带断裂,需要进行手术。
祈欢依然记得当时巨大的失落感。祈欢不想做手术,期待通过锻炼出现奇迹,但是没能如愿,他不得不放弃毕业演出,“这次演出会有国内一流芭蕾舞团来挑选演员,错过演出就等于错过择业的最好时机。”手术后,祈欢成为了北京舞蹈学院附中的一名舞蹈老师。
一毕业就直接当老师,受人尊重、稳定的工资、优厚的福利,而且是在编的“铁饭碗”,对于一个舞蹈演员,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归属,但是祈欢却不这么想,“我能看到40年后的自己,人生难道就这样过吗?”祈欢问自己,“我那么刻苦的练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舞台上发光,虽然我也喜欢当老师,但如果有舞台经验的积累能让我变成一个更好的老师。”
对舞台的留恋让祈欢一直没放弃,“当时我很没耐心,按国外的惯例至少要休息6个月,其间要有非常系统的恢复训练,但在国内每天从舞蹈学院到北医三院距离很远,我只坚持了几个星期,三个月后就开始上课,有一次跳兴奋了腿开始肿了,把我吓坏了”。祈欢说伤病非常考验人的耐性,尤其对舞蹈演员。祈欢到现在都感激自己的身体,腿部发达的肌肉能力能让他受伤之后依然保持强大的机能,断裂的韧带竟然奇迹般的恢复好了。
一句英文不会直飞新西兰
祈欢一边恢复身体,一边还在教课之余坚持上舞蹈课。当时是由原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演员欧鹿给年轻老师上课,每次坚持到最后的只有祈欢一人,看到祈欢这么好的技术,欧鹿也觉得他可惜。有一次欧鹿主动跟祈欢说,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要招新人,有没有兴趣?“当然有兴趣,我真的很想跳舞,不介意在哪跳,只要能跳舞就开心”,祈欢一点都没犹豫。大约过了一星期,欧鹿把祈欢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份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的合同,第二年1月份开始祈欢将在那里担任一名独舞演员。祈欢的人生就此改变。
2005年1月,一句英文不会、对新西兰舞团没有丝毫了解的祈欢,坐上了去的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接到了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给他的挑战,“刚去的第二天团长对我说,两个星期后有一台演出,其中有一个《睡美人》的双人舞,让我来跳”。当时祈欢的压力很大,他已经一年半没跳过舞了,第一天排练就遭遇了尴尬,“当时我特别想演好,浑身都紧张,结果脚抽筋了,越使劲抽得越厉害,最糗的是当时不知道怎么用英文说抽筋,只能坐在地上,手指着抽筋的地方做出痛苦的表情。”
之后的几周因为语言不通,祈欢经常跟不上排练节奏,排练者有时为了他一个人要重新发号口令。虽然同事们没有埋怨他,但祈欢内心压力很大,“舞蹈团不像学校,进入舞蹈团就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成熟演员,没人会一步一步教你,你不行就让别人上”,祈欢深知竞争的残酷,每天回到房间都要消化大量的负面情绪。
幸运的是舞团经理给他免费请了家教,一位77岁的老太太,一对一地学了三年,再加上祈欢不怕出错,主动和别人交流,逐渐找到了自信。“英文不好也挺好,什么都听不懂,也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一门心思训练”,现在想来,语言不通倒成为祈欢心无旁骛工作的有利条件。
到新西兰3个月后,芭蕾舞剧《睡美人》在惠灵顿拉开大幕,祈欢第一次走上新西兰的舞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祈欢一点都不紧张,“紧张是来源于谁去看你的演出,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里没人认识我,而且我是新来的演员,就尽情发挥吧”。放松的心态让祈欢大获全胜,随后祈欢作为主演在新西兰连续演出17场,场场获得好评,陆续得到《天鹅湖》、《胡桃夹子》等舞剧主演的位置,在新西兰舞蹈界小有名气。
技术征服疑问
很多新西兰人对亚洲面孔很敏感,祈欢在台上跳《罗密欧与朱丽叶》,有些不了解祈欢的外国人会质疑,“为什么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的罗密欧是中国人?”但是祈欢每每都用出色的技术回答了他们,“舞蹈有个好处,你可能语言不如他们,但可以用技术征服他们”,祈欢说。
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是个规模不大的团,编导不是非常大牌,经费也不很雄厚,但是祈欢在这里收获很大。“我们团演出剧目没那么多,但场次多,舞台上的锻炼多,《吉赛尔》一年就跳了30多场。上一个演出季我打破了自己的纪录,作为主演连续跳了7场”,祈欢说动力来源于压力,“虽然只是34人编制的舞蹈团,但团内竞争很激烈,只要跳得好,谁都有机会挑大梁。”
今年祈欢30岁,也是他进入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的第八个年头。祈欢坦言,在外这些年,心情起起伏伏,过了30岁舞台感觉更是出现了变化,“不是技术上有多大长进,而是脑子里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能控制自己的心态了。”祈欢说,以前在国内学校里跳《天鹅湖》,老师给他排一个出场的表演就战战兢兢,根本不会表演,这些年演过各种角色,也细心和国外同行学习,终于慢慢放开了自己,现在表演对他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在国外必须能吃苦
一句英文都不会,竟然敢出国,现在想来祈欢也觉得不可思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年轻,“年轻就是本钱,什么都不畏惧,一心只想闯一闯。”如今和祈欢一样活跃在世界各大芭蕾舞团的中国面孔很多,比较有名的如旧金山芭蕾舞团首席演员谭元元、英国伯明翰皇家芭蕾舞团主要演员曹驰、澳大利亚国家芭蕾舞团独舞演员郭承武、美国塔尔萨芭蕾舞团编导马聪等。祈欢认为能在国外获得发展的中国演员必须能吃苦,不然坚持不下来,“我在国外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中国人,以前从来没有那么强的意识,现在自己的压力是,我是中国人,一定不能落后。”
祈欢说,中国演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学习舞蹈比较早,打下了扎实的童子功,而国外很多孩子全职学习舞蹈从十五六岁开始。不过演员成熟之后就不光看身体条件了,还要看表演能力。如今很多习舞的学生也想出国发展。“现在的孩子条件优越,我害怕他们吃不了苦,国外不是天堂,要面对语言的障碍、文化的不同、生活的寂寞、工作压力,一旦出国就要试着融入当地的文化,才能在舞蹈上更好的发展”,对于想出国发展的人,祈欢给的建议很实在。
骨子里还是很中国
上周,祈欢所在的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来国家大剧院演出舞剧《吉赛尔》,于是和祈欢的采访就约在他的化妆间里。采访刚刚开始,化妆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门缝,露出一个乖巧女孩的面孔,“不好意思,有打扰到你们吗?”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她是我未婚妻”,祈欢笑着说。我心里想,来得正好,一起聊聊吧,于是赶紧招呼女孩进来。屋子里的椅子不够用,祈欢立刻把自己坐的沙发的垫子拿下来放在地上,女孩自然地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
祈欢的未婚妻叫颜翠贤,是新加坡人,毕业于新加坡舞蹈学院,比祈欢小6岁。他们的缘分很奇特,2005年祈欢在新西兰的大街上看到一个女孩,一看走路的样子就像跳芭蕾的,于是他就一直跟着她,并没说话,这个女孩就是颜翠贤。当时她在新西兰的舞蹈学校,每年学校里都会发票让学生们看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的演出,颜翠贤也注意到了祈欢这个亚洲面孔。之后颜翠贤回到了新加坡,三年间两人各自有了男女朋友,三年后颜翠贤又考回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两人再次相遇了,于是走到了一起。
我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祈欢说定在明年,“来,秀一下”,祈欢笑着对未婚妻使了个眼色,姑娘立刻举起手,一克拉的大钻戒熠熠发光。祈欢说,明年准备办三场婚礼,一场在新西兰,一场在新加坡,一场在自己东北老家。
祈欢每年都回东北,去年4月份带着未婚妻回去了一个星期,东北人热情,吃完上顿吃下顿,也许是水土不服,颜翠贤生病了。祈欢的妈妈带着她到一个小诊所,看到一包包液体把她吓坏了,这是颜翠贤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输液,难受、想家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哭得很伤心。“是的,我在国外从来没输过液”,说完祈欢下意识的“呸呸呸”了三声,祈欢骨子里还是很中国的。
其实祈欢和颜翠贤的年龄都不大,但是他们在一起的状态平和而安稳,很舒服。祈欢说这要归功于新西兰的生活,“在那里生活很单纯,没有国内那么多诱惑,心态也很稳定”,现在的祈欢没有太多飘忽不定的念头,只想跳舞、教学、结婚、两个人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