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年100岁的黄苗子先生驾鹤仙逝了,作为晚辈,我只同苗子先生有过一面之交,但因为我的恩师启功先生与黄苗子先生情谊笃厚,使我有幸了解一些黄苗子和启功先生交往的几件小事,这些事儿虽小,却令我难忘。
作诗为启功贺寿
启功先生年长黄苗子先生一岁,两位老人,何时开始交往,我并不清楚,但情谊笃厚却令人感动。这种情谊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因为志趣相投?我也不甚清楚。先说同病相怜,苗子先生解放前曾在民国政府里任过职,营救过不少共产党人、进步人士。然而,解放后历次运动都难逃厄运。启功先生则因为他清朝皇室后裔的身份,加上率真的性情,被打成右派。这种不同的遭际和同样的不幸,或可称为同病相怜。而志趣相投,则是这两位老人都对诗文书画有着执著不改的乐趣,并且都有很高的造诣。
1994年5月的某一天,黄苗子先生自香港寄给启功先生一首祝寿诗作,诗写在一幅花笺纸上,字作行楷,骨力洞达,清朗俊秀。我当时还在启功先生身边读书,先生收到此诗时,我正好在先生家,先生拿给我看,诗云:
启功教授有高台,
此日登临讲习开。
弟子三千皆北向,
文章百万自胸来。
熊猫抱恙谁能惜,
帽子随风去不回。
起义南昌同庆喜,
咖啡遥代菊花杯。
这首诗是苗子先生“步唐人崔曙《九日登望仙台呈刘明府》诗韵而作,崔曙诗云:
汉文皇帝有高台,
此日登临曙色开。
三晋云山皆北向,
二陵风雨自东来。
关门令尹谁能识,
河上仙翁去不回。
且欲近寻彭泽宰,
陶然共醉菊花杯。
步韵作诗,本来颇受限制,但这首却被他写得妙趣横生。前四句不难理解。“熊猫抱恙”是说启功先生晚年因学识、文物鉴定、诗书画造诣之高,被人戏称为“国宝熊猫”,然身体多病,而造访打扰者不断,所以苗子先生才有“谁能惜”之感叹?对老友的关爱之情于斯可见。“帽子随风去不回”,乃指启功先生被摘去“右派”帽子一事,而妙在“去不回”三个字,这个可恶的“帽子”,永远再也飞不回来了。心情爽快,似乎是他自己终于扔掉了一件讨厌的东西。“起义南昌同庆喜”,更是有趣,这首诗大概是为启功先生八十一岁寿辰而作,所以借用南昌“八一起义”这个数字而不明说,而祝寿不用酒,一杯“咖啡”遥遥举起,就算是庆祝啦。同道之乐,何必拘泥于那些不必要的形式?其旷达、率真、至情都在其中了。
坦言自己“用心不专”
2001年,启功先生的精装本《启功书画集》出版,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一个规模不大但规格很高的发行仪式,大约只有30来人参加这个活动,其中有两位党和国家高层领导,黄苗子先生是嘉宾之一,我作为学生得与几席之末。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黄苗子先生。那天的发行式,有几件事使我终生难忘,其中之一就是黄苗子先生的发言,他评价了启功先生的书法艺术和学术成就,最后却很直白地讲他自己为什么在学术和艺术上没有建树,说他最大的问题是“用心不专”,为别的事情耽误了很多时间,他或许是在对自己前半生沉浮于宦海感到后悔?我想,若不是执著于艺术和学问的人,是不会这样表达的。但就我所知,苗子先生在学问、诗书画等方面,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难道是“用心不专”几个字可以了却的?这恰恰使我从另一面感受到了他为人的真诚与对艺术的“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