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化影像中无法纾解的情感困境
——评影片《东北虎》的视听表现
电影《东北虎》海报
人到中年面临很多困境,看似其乐融融的生活背后,也许是无法兼顾的家庭与事业,也许是无法平衡的自我实现与家庭付出。如果说这些困境很笼统,那么总还有很多困境是具体的、细微的,来自于日常生活中的某天某月的,一地鸡毛,又无处纾解。日前上映的电影《东北虎》便呈现了这样的情感困境。影片以一对夫妻因为妻子怀孕而选择将狗送出寄养这一件事为切入点,为生活平静的表象撕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里包含了导演想要挖掘人们更深层困境的野心。在镜头语言的构建下,这些被生活蚕食了空间领地的人,一如片名所示,就像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东北虎”,影片的镜头语言围绕着被挤压、束缚的主体进行了精心设计。
在景别方面,影片所呈现的大量大远景镜头在彰显地域性的同时,也展现了环境中渺小的个体。在这些镜头的呈现下,鹤岗,这个曾因低房价而火上热搜的城市,依然塑造着观众对东北的地域性认知——城区人烟稀薄,“赫鲁晓夫楼”式的建筑风格透露着旧工业时代的荒颓气质,城郊苍茫空旷,黑土地在白雪的覆盖下隐约显露,枯枝荒草透露出凋敝景象。鹤岗,也是一座被称为“煤城”的城市,煤矿曾经是这个城市的命脉。兼职做煤矿铲车司机的主人公徐东,及其与居住在城郊的马千里之间的纠葛,勾连起了这座城市的景观。大远景镜头中,夕阳余晖下的矿场和冒着浓烟的烟囱,流露着对东北老工业区的集体怀旧。而在更多的大远景镜头中,人物成为画面中的微小点缀,几乎被环境所淹没,隐隐透出主体相对于环境的渺小与相对于现实的无力。
同时,框架式构图是影片表现人物的重要取景依据。在创作者的取材下,窗户、镜子、楼梯都呈现出约束感,暗含了被生活所束缚的个体之意。徐东和马千里在家中都有许多窗前的镜头:马千里家,窗前就是土炕,这是他的主要活动区域;相比之下,徐东的家里空间更大,客厅、卧室、厨房、餐厅、阳台俱全,但他的常驻之地是阳台,因为妻子怀孕,他只能去阳台抽烟。于是,两人在家中的镜头频繁被炕头前的窗框和阳台的窗框所框住,从而形成一种包围感。马千里夹在被讨债和讨债之间,束缚他的是社会压力;而徐东看似是夹在妻子和情人之间,但实质上是夹在自我和妻子之间,束缚他的是备受挤压的家庭空间,连对自己爱犬的处置也没有任何话语权。在妻子提到卖狗后,徐东牵狗下楼的场景中,由楼梯所构成的三角形框架更为压抑,机位以反常的顶角拍摄,狭窄的楼梯边缘交错,构成逼仄的三角形,徐东牵着狗走进这个封闭空间。同样,在妻子美玲提前过生日场景的长镜头中,穿衣镜的镜框以及来回变换的景深也都成为夫妻二人之间的分割线,犹如两人躺在床上的画面一样,永远一个清醒、一个睡熟,同床异梦。
此外,为了配合影片所需要的束缚感,影片整体以冷色调为主,其中少许暖色调的应用则具有一定的象征性和叙事功能。徐东与美玲的家中便为暖色调,美玲的所有衣服颜色均与家居装饰一致。美玲出场时的橘色毛衣与墨绿色开衫,与墙面和沙发抱枕的颜色相协调,而其外出时所穿的外套、家中床品同属紫色系。色调的统一是其家庭话语权权重的象征,而橘色也成为美玲的代表色,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叙事性。比如,在徐东和美玲第一次交谈结束时,美玲扔给他的橘子在冷色调画面中显得格外醒目。徐东轻轻敲打橘子的动作,实质上是内心反抗的外化表现。色彩在这里充分介入影片叙事,成为人物心理描写的重要手段。而除却这些心理刻画,影片结尾处高翔在天空中的红色风筝,则流露出对未来的向往和希望的微光——广阔豁达的天空中,风筝自由翱翔,没有任何围困。
由于影片表现的是情绪的内向挣扎,因此既没有紧张的悬念,也不做刻意的煽情,创作者以“建构冲突再解构冲突”的方式,呈现出人的情感困境,使人看完有怅然若失之感。而这种反戏剧的叙事方式最终又以视听语言为编码,完成了对个体情感的询唤。电影作为文化表达的一种形态,其所关乎的总归是特定时代下人们的精神状态。在轻喜剧外壳的包裹下,影片《东北虎》所描绘的无形的“全景监狱”是由来自理性、文化和社会结构等各方面因素所组成的。每个人或许都身涉其中,却并不自知。在当前以宏大叙事、主流人物和现实话题为主的国产电影创作中,影片《东北虎》提示了人们在关注当代人普遍面临的外在压力的同时,还有个体的精神和情感困境值得书写和探讨。
(作者系山东艺术学院电影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