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票·走票·龙票
戏剧业余爱好者是最早“玩票”的所指。早年的票友,都隶属一家票房,一方面爱好京剧的朋友们,聚在一块儿可以互相切磋,二来票房可以多请几位教师,生旦净末丑,各种把子,文武场面,想学哪一行哪一样都有人教,不但省事而且经济。至于您打算精益求精,用点私工,那就另说另讲啦! 有人说,举凡票友唱戏,总得大把大把地扬钞票,所以叫玩票。要知当年票友彩爨还没发行钞票,当然此票非现在的钞票了。票友粉墨登台爨演京剧,名为走票,是其来有自的。 最初票友登台彩唱全凭自己兴趣,如本家儿喜庆寿筵,不但自备车马,茶水不扰,如果跟本家儿有点渊源,还得赔上一个份子。至于有人把票友形容成神仙(来时神气活灵活现,唱旦的技压梅尚程荀,唱生的艺高余言谭马)、老虎(一开酒席,坐上桌后风卷残云,如同老虎)、狗(等到登台之后荒腔走板不搭调,举手投足,都是笑语,卸装就溜,有如丧家之狗),那都是刻薄嘴过甚其词。事实上,没有那样不堪的票友。 北方票友通常叫走票,南方叫票戏,很少有人说玩票的。当年侯宝林有相声里问对方是干什么的,对方回答是票友,再反问他贵行业,他说是玩票的,其中隐然含着有占便宜的成分。所以老一辈的人都说是走票,很少有人说玩票的,就是怕人误会占别人便宜。谈到龙票,齐如山先生说是内务府核准成立票房发给的执照,盖有正式大印,纸上印有龙纹,因此大家叫它龙票。龙票是发给团体而非个人的。清代自康熙以迄乾隆承平日久,八旗子弟士饱马肥,如果整天游游荡荡,难免志气消沉,趋向于不良嗜好。于是有些巨室豪族,极力提倡组织票房,让子弟们有点正当娱乐。想有一条好嗓筒,必须天天早起吊嗓子,禁忌烟酒,少近女色,不吃辛辣生冷,上台之后,才能有个样儿。所以八旗世家都不反对自己子弟进票房,就是这个道理。 凡是经官奉准领有龙票的票房,出外走票清音桌上,左右边可以陈列一对锦幡,装响器的圆笼也要加上藻绘复杂票房的堂号。当年麻花胡同继家、松柏庵金家,都是历史悠久名票辈出的票房。月牙胡同铨燕平的票房,资金、组织人头整齐,排戏认真都在继、金两处之上,可就是拿不到龙票。因为铨大爷尊人奎乐器(俊)正是内务府大臣,如果先给自己儿子票房批准龙票,恐怕别人说闲话。后来成立的正乙祠票房、春阳友会、春雪联吟几处大票房,受了月牙胡同票房的影响,都没能领到龙票。至于茶楼酒肆收茶钱的清音桌儿,营业登记上属于清唱,不算票房,当然跟龙票更扯不上边儿啦。 故友孙道南,对于京剧的文件,收藏极富,他从内地来台带有一张道光年间内务府批给畅音轩票房的龙票。可惜孙兄英年早逝,那张龙票恐怕也去向不明了。
羊毛玩票
张爱玲谈《色戒》:王佳芝是“羊毛玩票” 进了11月,从威尼斯电影节开始就炒得沸沸扬扬的《色,戒》终于要进京首映。借着这股热气儿,书店里的《色,戒》也从原先《张爱玲短篇小说集》中排在第14位的小说,一跃成为封面上的主角,甚至还打出了“中国内地唯一授权中文简体版”的招牌,可谓风光无限。 实话说,看了张爱玲的《色,戒》,不能不佩服电影编剧的手段,短短几千字竟被发挥出无限的情节、细节、小节,让人们听到了李安眼中、梁朝伟眼中不同版本的《色,戒》,他们言语中的那些阴郁和凄凉,早已为《色,戒》模拟出一层灰暗迷离的底色。色戒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色,戒》是张爱玲从1953年开始构思了20多年才“终于在人生上有了着落”的小说,从未经历过特务生活的她曾戏称之为“羊毛出在羊身上”。在《色,戒》刚出版的时候,不少人都猜测主角王佳芝确有其人,就算是到了现在,网上也仍能见到类似的评论。张爱玲曾以她惯常的犀利言语回应了这种说法:“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他作品中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曹雪芹的《红楼梦》如果不是自传,就是他传,或是合传,偏偏没有人拿它当小说读。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记得王尔德说过:‘艺术并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艺术。’”
在张爱玲看来,“特务工作必须经过专门的训练,可以说是专业中的专业,受训时发现有一点小弱点,就可以被淘汰掉。王佳芝凭一时爱国心的冲动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就干起特工来了,等于是羊毛玩票。羊毛玩票入了迷,捧角拜师,自组票社彩排,也会倾家荡产。业余的特工一不小心,连命都送掉”。“007的小说与影片我看不进去,较写实的如John Lecarre的名著《进来取暖的间谍》搬上银幕,我太外行,也不过看个气氛。里面的心理描写很深刻,主角的上级首脑虽是正面人物,也口蜜腹剑,牺牲个把老下属不算什么。我写的不是这些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当然有人性,也有正常的人性的弱点。”毕竟从构思到成稿超过20年的时间,张爱玲几乎把王佳芝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王佳芝的欢喜和哀愁,也同样搅动着张爱玲的快乐和感伤,以至于她后来曾这样评说王佳芝的“谢幕演出”:“王佳芝的动摇,还有个原因。第一次企图行刺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是为了乔装已婚妇女,失身于同伙的一个同学。对于她失去童贞的事,这些同学的态度相当恶劣——至少对于她的印象是这样——连她最有好感的邝裕民都未能免俗,让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她甚至于疑心她是上了当,有苦说不出,有点心理变态。不然也不至于在首饰店里一时动心,铸成大错。”易先生恩将仇报杀了王佳芝,还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起先她要他同去首饰店,分明是要敲他一记。此后她捉放曹放走了他,他认为“她还是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他说服了自己:“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张爱玲说,“毛骨悚然”,正是《色,戒》最后一段企图达到的效果。
不知改编后的电影,是否还能渗溢出如此萧瑟落寞的孤寂。
只是从这个角度看,《色,戒》里的“间谍戏”也不过是汤里的胡椒,平白添些刺激而已,真正决定味道的,还是那些写满张氏品牌代码、凄绝迷离的情感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