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克段于鄢》之“鄢”
在新近出版的《易中天中华史》第一部第五卷《从春秋到战国》第5—6页里,作者对这个春秋编号第一大案提出了质疑。书中附有地图并作解说。
京,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位于新郑西北;鄢,在今河南省鄢陵县,位于新郑东南。京、郑、鄢,刚好连成一条直线。也就是说,叔段从京逃到鄢,要路过新郑。这种逃亡路线,岂不怪异?难道段的本意,是要去投案自首?或者庄公的战车开过来时,段是像贼一样夜行昼伏一路狂奔的?
再说了,鄢与京,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新郑,不大可能是段的地盘,也没听说他在那里有什么盟友。他的势力范围,主要在郑国的西北部,最远到廪延。廪延在今河南省淇县和滑县南,延津北,跟鄢可谓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跟共,倒是近。共,在今河南省辉县,而且当时是卫国的地盘。事实上叔段到了共,就平安无事,庄公也没派人去捉拿或暗杀,反倒自我检讨说“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因此段的逃亡,应该是由京而廪延,再到共。甚至逃到廪延,说不定就安全了。为什么要往鄢跑呢?
这就只有叔段自己知道了,历史上没有任何解释。
作者将鄢的位置定在鄢陵是有根据的。请看近三十多年来内地几种主要出版物的记载。
(一)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1981年3月第一版,2005年北京第七次印刷),第7页注:鄢,本是妘性之国,为郑武公所灭,地在今河南省鄢陵县北而稍西。
(二)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10月第一版,1996年6月河北第三次印刷),第一册第24—25页郑、宋、卫图幅。
(三)史为乐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3月第一版),第2647页鄢西周封国。妘姓,在今河南鄢陵县西北十八里古城村。春秋初为郑武公所灭。《春秋》: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夏5月,郑伯克段于鄢”。即此。后改为鄢陵。
(四)崔乃夫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大词典》(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一版),第2878页鄢陵县春秋郑邑(一作鄢陵邑)……“郑伯克段于鄢”……即此。……有古鄢城遗址。
(五)郭锡良、唐作藩、何九盈、蒋绍愚、田瑞娟编,王力、林焘校订《古代汉语》(北京出版社,1981年9月第一版,1987年4月第6次印刷)。上册第125页注释鄢:地名,在今河南鄢陵县境。其实,鄢的位置不在鄢陵,在荥阳。京北20里偏西。
我们来看《左传》传文,叔段从京到鄢为“段入于鄢”,到共为“太叔出奔共”。二者有明显的区别。沈玉振先生在《左传译文》(中华书局,1981年2月第一版,1997年11月北京第5次印刷)第2页将“入”和“出奔”都译作“逃到”,没有区别。笔者认为:若将“段入于鄢”译作“段退入鄢地(或鄢城)”,将“太叔出奔共”译作“太叔便逃往共地”,就比较贴切、精当!符合传文的原意。
叔段在京城、鄢城及“西鄙”“北鄙”经营达22年之久,但不得人心。子封的战车一到,甚至是要到未到,就出现“京叛太叔段”的局面。这是段始料未及的。匆促之间,会就势后退入鄢。因为鄢城和京城距离仅20里,不到一舍之地,是段的地盘,很近很便捷。如果是到鄢陵,距离就很远,需要的时间很长,而且那里又不是段的地盘,不像败退而像进攻。不符合传文的原意。传文称庄公“伐诸鄢”。《春秋》称“克段于鄢”。“伐”“克”表示有战斗。鄢也是有城的,叔段入城(鄢与京不同,没有出现鄢叛太叔段的情况),所以他能守城,庄公攻城、克城。大势已去,“太叔出奔共。”这就是全过程。不能把“公伐诸鄢”理解为庄公亲自领兵向东南伐鄢(鄢陵),而是在“段入于鄢(荥阳,京北20里偏西)”时,庄公命子封追击。韩益民先生在《“郑伯克段于鄢”地理考》一文中称叔段“越过了郑之都城,控制了新郑西南(应为东南——罗注)约80里处的鄢陵”……“在长达22年的经营中,控制大城有三:京、廪延、鄢,小城邑更多,几乎可以说控制了郑国一半的国土。”(见《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四期102页)果真如此,那就成了“四分郑国,段有其三”,而不是“国不堪二”的态势。左传传文只有西鄙、北鄙,至于廪延。不能把叔段控制的范围扩大到新郑以南,庄公能允许叔段形成对新郑的包围圈吗?
鄢在荥阳不是笔者的创见,前人早有论述。吕调阳氏《群经释地》的荥阳说,不知为何学界都不采用9年前笔者有机会读到的这样一本书:
程发轫著《春秋左氏传地名图考》(大学参考用书),台湾省台北市广文书局印行,1967年11月第一版。该书共4篇:第一篇春秋地名考要;第二篇春秋地名今释;(两篇共271页约30万字)第三篇春秋地名检查表(共77页);第四篇春秋列国地图(总图5幅,分图11幅)。该书第一篇有“鄢与鄢陵”专节,从方位、距离两个方面否定了鄢陵说,然后引用吕调阳氏《群经释地》,参考《河南通志》《荥阳县志》有关记载,并从音韵学的角度考证鄢与旃然、索古音相通。最后著者论定“所谓楚汉相持之京索战场(汉王2年,公元前205年),即郑庄公兄弟所开辟的京鄢战场。江山形势,依然存在。”
据程发轫先生的女儿程时杭同志说:10年前巴蜀书社曾决定出版《春秋左氏传地名图考》,请两位专家对全书进行校订。万事俱备,只等排印。就在这时巴蜀书社换了新领导,取消了原来的出版计划。使该书失去了在内地出版发行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易中天中华史》第一部第五卷《从春秋到战国》里的这个疑问也许就不会出现了。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地理系)
(编辑:高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