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仔有颗“文艺心”
周克朋在车间加班。 本报记者 贺林平摄
周克朋在改稿。 本报记者 贺林平摄
冯春佑在车间。 本报记者 贺林平摄
冯春佑在公司图书馆看书。 本报记者 贺林平摄
广东,中山。火炬开发区内,明阳电气公司。
这段时间订单多,车间的活儿就多。工人们加完班回来,已是晚上8点40分。
旧楼二楼,水泥地、上下铺的宿舍住了3个人。一名工友出去唱卡拉OK了,另一名工友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激烈地人机“厮杀”,唯有周克朋,简单洗漱一下后,静静地坐到自己的床沿上,伏在床前那张几乎掉光了漆,边角用报纸糊上的书桌前,摊开一沓稿纸,抓起一支笔,时而紧盯纸面眉头紧蹙,时而落笔纸上写写画画——是的,他正在改自己前一天写下的一篇文章。
文学是高不可攀的吗?或许是的,可在珠三角,一群像周克朋一样的青年务工人员,高中、中专甚至初中没毕业就背井离乡南下闯荡,忍受着车间里的高温、油污、噪声辛苦工作,拿着每个月寄回家后仅够温饱度日的酬劳,却大胆地怀揣一颗“文艺心”并为之拼搏奋斗。他们当中,还真出了不少优秀的作家和写作好手,给原本单调的青春,抹上一丝异样的神采。
(一)
“月光被夜空分成两半,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水中,没有风,夜晚恬静成她的模样……”这样优美的句子出自周克朋之手。一本手写诗集,里面收了98首诗,被周克朋命名为《驿动的心》。本子的封面画得很漂亮,4个大字端端正正,边角都加上了花边装饰;封二上是“作者简介”,第一页是“自序”,除了是写的、画的而不是印的,跟真正出版的没什么两样。“自娱自乐而已。”他憨憨地自嘲着。
39岁的周克朋看起来其貌不扬,小得几乎睁不大的眼睛,矮胖的身躯套着一件蓝灰色的粗布工装;浑身也没有闪光的气质谈吐,握手时给人明显的粗糙感。但这名来自河南农村的务工者的确在追寻一个文学梦并长于写作,在老家时,就是广播电台、电视台和报纸的通讯员,还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无悔的青春》。赴粤务工后,又在大大小小的报纸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等数百篇,去年还成了新成立的中山市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首批会员——在打工的路途中,他已经为自己的文学梦奋斗了20年。
周克朋爱上写作,缘于两件事。第一件,小学五年级,他的一篇作文拿到了河南省某次作文比赛的一等奖;第二件是在县里读中专时,一次放假在家,得知邻村某建筑工地设备发生故障,导致一名当地建筑工被弹上高压线触电身亡,而包工头竟然不肯赔偿。他据此写了一篇消息,邮寄到南阳日报社,没想到两天后就登了,还收到3块钱的稿费。“重要的是这件事出来后,那名死去乡亲的家属获得了800元的赔偿。”那段时间,周克朋的名字在周边几个村传开了,乡民们无不崇敬,也让周克朋第一次看到了写作的力量。
1997年,周克朋南下打工,辗转东莞、广州、深圳、中山之间。那时打工比现在更辛苦,流水线上每天干12小时,8人挤一个小宿舍,工厂里也没有任何文体娱乐设施。周克朋公司换了几次,工种也换了几次,一直没有放弃的就是写作。“我呆过的工厂,有4家都是有厂报的,我都有特约记者证;而且那个时期,《佛山文艺》、《江门文艺》、《西江月》、《大鹏湾》等打工文学杂志多得很,我经常写些打工岁月的诗歌,社会现象的杂文,往那里投稿,跟编辑也搞得很熟。可惜现在很多都关停了。”
2011年,周克朋进入明阳电气做铜排装配工。平时一有闲暇,工友们要么出去唱歌跳舞,要么就是宅在宿舍上网打牌,周克朋不抽烟、不喝酒、不上网,也从不出去玩,他最爱两件事,一是看书,为此几乎跑遍了中山所有的书店;二是跟工友聊家常,从里面他得到跟看书同样的收获,“一个人就是一本书,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和不同的人一起生活,就是在读不同的书,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把这样的话写进了自己的诗里。
周克朋没有电脑,文稿都是利用周末时间写,用手写好了,再请有电脑的工友帮忙敲出来。“有时候几个朋友聊天,晚上想着想着睡不着,半夜突然来了灵感,一下子爬起来,抓起支笔就写。写完倒头舒心地睡两三个小时,第二天一早又要起床上班。”这是他对自己痴迷写作的描述。
一段段闲余时间的辛苦奋斗,凝聚成的是周克朋笔下的2000多篇手稿。写得最多时,他的稿费每月有1万多元,从最大的一笔5000元的征文奖金,到几十块,十几块都有。虽然打工收入微薄,上有老下有小经济负担也很重,但周克朋从没将稿费看作是写作的目的和意义。“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从写作里得到的最大收获,是自己内心真实世界的表达。打工生活有很多故事、很多感悟,工友们也有很多智慧想法,感情世界很丰富,可是很多人不会写,不会表达。我能把这些写出来,还能让人们看到、了解,就是最大的意义。”
谈起今后,周克朋说,无论干哪行,在哪里,有多难,多辛苦,他都会坚持写下去。他还有一个近期目标,两三年内,以自己所在的企业为蓝本,写一篇中篇小说,反映周围的人和事。“我们不喜欢写,也不会写;但周哥喜欢写,能写,大家休息、玩的时候,他都在看书、写作,我们都支持他写,最好里面有我,把我写好一点。”同宿舍的90后工友关浩调皮地笑着。
(二)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冯春佑没回去休息,而是径直下了一楼。工友们回去的回去、出去的出去,一楼的小图书馆空荡荡的,倒显得很大。他直接跑到第三排书架中间的位置,抽出一本张爱玲的《小团圆》,坐到桌前,翻到右下角被叠上的那一页,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冯春佑和周克朋是一家企业的同事,只是分在另一个分公司,相对这个有20年“写龄”的老前辈来讲,1989年出生的他只是名新人,他的作品,也仅仅发表在公司的刊物《明阳报》上。不过他很有心,也很勤奋,看到一些社会现象,有了感悟,就喜欢写下来。2012年5月才进公司的他,已在一月一期的《明阳报》发表了随笔随感15篇,几乎每期都有。
高中一进校门,冯春佑就被招进学校的文学社,从此与写作结缘。与周克朋的老派不同,他自言读书少,最爱看杂志,平时最喜欢的是《读者》、《青年文摘》,看报纸,他也总是丢掉其他的,唯独抽出其中的副刊仔细地读;此外,他还喜欢上网,在网上看小说、散文、杂文,并且随时随地将一些美文好句复制下来存到电脑里。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什么文学的底子,更谈不上什么写作方面的专业训练,有的只是一个梦想,一腔热忱和执着的追求以及不懈的坚持。
今年7月,中山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公司四五个员工冒雨工作,确保了生产出的机器准时发货。冯春佑就这个题材写了一篇文章《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发在8月期的《明阳报》上。“我们的报纸是每人发一份的,当天,不仅那几名工友拿着报纸哭了,很多人也大为感动。老总说,这篇文章是对员工们吃苦耐劳、敬业精神的极大鼓舞。”
在冯春佑看来,企业有自己的刊物非常好,不仅营造了一种团结向上、生机勃勃的企业文化,也让诸多有文学梦想、爱好写作的员工有一个“文字印成铅字”的起点平台。“我常常跟工友们聊天,发现新生代的农民工真的跟以往有很大不同,我们年轻,有想法,感情丰富,又渴望表达,想有个出口,把心声说出来。”
冯春佑所在的总装车间,有一名老工段长贾春伟,技术上是一把好手,并且很自以为乐、自以为傲。冯春佑把他的事情写了出来,并总结道:“不简单,就是将简单的事千遍万遍地做好,不容易,就是将容易的事千遍万遍地做对。行行出状元,我们应该从工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做起,勿以善小而不为。”
依靠写作上表现出的特长,冯春佑从车间被调到了行政办公室,“我会一直写下去。”他扶了扶鼻子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坚定地说,很多员工技术好,又有奉献精神,对企业忠诚,对工作认真;但他们学历低,只会默默地干活,心里有想法,有感情也表达不出来。我帮他们写出来,把心声抒发出来,看到他们读了报纸后的那种兴奋,我自己也很开心;他们对我工作有那么高的评价,对我个人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和收获。
(编辑:单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