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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火承传 历久弥新

时间:2013年06月13日来源:《人民日报》作者:

  中国迎来第八个“文化遗产日”之际,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办的“第二届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薪传奖”在京颁发。谭元寿、袁淑梅、黄云鹏等60位杰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获此殊荣。

  今年“文化遗产日”的主题为“人人都是文化遗产的主人”,此次受表彰的60位非遗传承人,不论男女老幼、地域民族,都以主人翁的精神和文化责任感,为继承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和传承做出了垂范。在此刊登获奖者名单和部分杰出传承人的事迹,以发扬光大。

  ——编  者 

  人到桥头见匠心

  本报记者  虞金星

  70岁时,黄春财终于回到了木拱桥头。1969年,福建造桥师傅黄春财随父亲造完几十里路外的唐宦桥后,面对无桥可造的局面,无奈与木拱桥营造之业挥别。直到2005年,他被再度请出山,主持搬迁本地即将让位于水库建设的金造桥。

  金造桥,始建于清代嘉庆年间,上世纪40年代末曾因火灾重建。黄春财作为“主绳”将其搬迁重建后,重拾老手艺。“主绳”又称“主墨”,出自木工“绳墨”之说。传统的木拱桥营造,不使用钉铁,而是由木杆构件纵横相贯、榫卯相合。“主绳”负责设计、测算与指挥,掌握造桥的核心技术。在传统的教授中,师傅也不会轻易将这些核心的数据、技术传给徒弟。所谓“易学难精”、“造桥容易造精难”,许多工匠可能一生参与造桥无数,也只能作为“帮场”师傅,无法担纲“主绳”,在桥梁上留名。

  用于交通的长拱廊桥,常建在峡谷地带,按跨度建为无墩单孔、一墩二孔甚至多墩多孔,跨度越大,难度也越大。廊桥施工是高空作业,建成后又是行人往来停留之所,其承载能力与稳定性的设计,施工过程中难度与安全保障,都是“主绳”身上肩负的重大责任。留名于桥梁,既是显声扬名的荣誉,也更是一种无声的约束。

  黄春财营建木拱廊桥的手艺,传自父亲黄象颜。黄氏家族,自黄春财的祖父黄金书起,就是福建屏南有名的造桥工匠。屏南,是我国东南典型的山区县之一,境内山多壑深。历代工匠因其地理与资源特点,就地取石为基,以木搭桥。木拱廊桥成为当地交通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现存的木拱廊桥,多在包括屏南在内的闽浙山区。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科技、公路建设的进展以及木材的减少,木拱桥大量为石拱桥、钢筋混凝土桥所取代,与它的工匠们一起,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对黄春财来说,这无疑是理想的破灭。他15岁就跟着父亲学造桥手艺,背着工具跋山涉水。或许是父子相传能迅速学到最重要的技术,本人又能吃苦愿琢磨,黄春财迅速成长起来。1954年,始建于宋代的万安桥(全国现存最长木拱桥)需要重修,18岁的黄春财与父亲合作成为“主绳”。两年后,他单独主绳“上墘桥”,成为当地最年轻的造桥“主绳”;这一年,他还进入县里的建筑社学习建筑绘图,成了少数能绘制设计图纸的木拱廊桥工匠。那时候,他甚至想着成为一代名匠。可少年时的雄心壮志不得不止步于1969年。那年之后,他只能拾起其他的木匠手艺,建屋、打家具,甚至其他行当,“只是每当走过廊桥,特别是自己造的廊桥时,那种情感没法表述,一想到成为一代造桥名师的理想不能实现,就心如刀割。”直到2005年,他走到金造桥头。

  就在这段时间里,木拱桥因为特殊的营造技艺与文化价值,逐渐为人们重新重视。2006年,万安桥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8年,“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今年初,黄春财入选为这一“非遗”项目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隐没乡间几十年,黄春财说,“做梦也没有想到”一身造桥技艺又有了用武之地。从金造桥开始,短短几年间,他又陆续“主绳”66米长、二墩三孔的双龙桥等木拱廊桥数座。和当年造桥多考虑交通与风水不同的是,如今最被重视的或许是它们的文化和审美价值了。

  满头白发的黄春财,重新找回失落的理想。而从这位古稀老人聊起木拱桥时旺盛的精力与热情里,分明能看到风雨廊桥长存的意志。

  且闻“花儿”断续长

  本报记者  任姗姗

  黄土漫漫,童山濯濯。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硬朗的山和苍劲的风,滋养出浪漫的民歌花儿。西北流传一句民谚:陕西的乱弹,河州的少年。乱弹即秦腔,少年即花儿。河州花儿便是花儿的一种。

  在广袤的大西北,花儿盛开在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交汇地带,在甘肃洮岷、临夏和青海东部发芽,在甘、青、宁、新4个省区的回、汉、土、东乡、保安、撒拉、藏、裕固等多个民族开枝散叶。厚厚的黄土地上,热辣酸楚的花儿是西北人唱出的诗、歌出的画,有了花儿,西北的山水便有了灵气,万物也有了生机。也因此,西北人把漫花儿的歌手称为“花儿把式”。

  临夏“花儿把式”、东山族老汉马金山,今年六十有七,皮肤黝黑、语调轻快、性格开朗、衣着朴实。说起花儿满面神采,老汉掩嘴直笑:花儿漫了60年,还是爱不够。

  马老汉与花儿的故事,要从7岁那年讲起。马老汉父亲的咪咪(一种吹奏乐器,类似竹箫)在当地相当有名,母亲的花儿唱得也好,他三四岁就听父亲吹、母亲唱,7岁便跟着父母学。一上手,就学会了咪咪,八九岁便参加“花儿会”,拜王绍明、马占山等名师。后来,唢呐、三弦、二胡、手风琴他都有一手,人称“太子山下的金唢呐”、“东乡族的二胡王”。

  要说在临夏,漫花儿的人众多,“花儿把式”也不在少数。马老汉咋就在2008年被国家授予第二批国家级“非遗”的代表性传承人?马老汉笑说,自己的师傅比别人多,会唱的花儿也多。60年漫花儿,他拜了一二十位师傅。只要听到一句没听过的唱词,就去拜人家当师傅,非要学会不可。为学花儿,他不计成本。有次在“花儿会”听别人唱了一句《梁山伯与祝英台》,唱词、曲调都好听,老汉沉迷不已。为找到全本,从临夏到甘南,从青海到新疆,他拎着茶叶坐上火车,请这个歌手唱一句,找那个歌手学两句,越找越有兴趣,一直寻了12年,终于把7000多字的全本折子戏《梁山伯与祝英台》记了下来。老汉只读过两年书,不识谱,搜集整理相当不容易。以前,他用脑子记,一个调子要经过上万次练习,才能准确记下来。后来用录音机录,回到家再慢慢抄。靠着“笨法子”,他搜集整理了200多首濒临失传的花儿,出版了凝结10年心血的《松鸣岩原生态花儿——马金山演唱集》。

  入选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马老汉觉得责任更大了。2004年,他发动同乡又拿出自己的积蓄,建立了花儿艺术学校。学校在寒暑假上课,他和两个孙子当老师,对喜欢花儿的人全部免费。老汉说起学校有些激动:“花儿内容丰富着哩,天文地理、飞禽走兽、花鸟虫木、历史人物,可不止是爱情。花儿传了600年,万不能在咱这儿断掉了!”学校的学生大都家贫路远,马老汉像对自家孩子一样待他们。从最初建校的4名学生到现在有150名学生,最小的7岁,最大的55岁,不仅学花儿,也学唢呐、咪咪、二胡等乐器。

  最让老汉放心不下的还是花儿。自从去年老伴生病,同时为东乡族鸽子头腰刀第六代传人的马老汉也因为患上心脏病,不得不放弃收入不错的这份活计,只有靠打短工维持生活、支持学校运转。尽管政府和好心人都有资助,但总归是杯水车薪。他心心念念的还有第二本50万字的曲谱以及由他演唱演奏的花儿专辑,两年了,还是没能出版。“和政县是个贫困县,我没有勇气去申请经费。可是,我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大……”说到这里,马老汉沉默了。

  纸寿千年举世珍

  本报记者  胡妍妍

  “沿溪纸碓无停息,一片舂声撼夕阳”,这是清代诗人赵廷挥笔下宣纸作坊的热闹景象。从安徽宣城泾县制作出来的宣纸,因其韧而能润、光而不滑、“笺光古色,文藻精细”,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成为中国传统绘画书法、典籍印刷的重要载体。而在99%都是机制纸的今天,宣纸制作的手工古法,几乎保存了中国传统造纸术的全部技艺,更是一份宝贵的活在当代的文化遗产。

  安徽泾县的邢春荣是这份遗产的首位国家级传承人。在宣纸制作行当摸爬滚打40年,他太了解这一层薄纸背后的千钧之重了。宣纸为什么不蛀不腐、享“千年寿纸”之誉?“因为它从原料阶段就在经历老化。” 青檀皮和沙田稻草作为原料,历经两年时间的蒸煮剥皮、日晒雨淋、撕条打浆、水捞火烤等108道锤炼,才换来这千寿之身。

  要出好纸,别无他法,只有“炼”到位。作为一门手工技艺,要“炼”的不仅是物,是活儿,也是人。1973年,19岁的邢春荣被招进红星宣纸厂。上来就做最苦最累的原料工,每天背皮料草料上山,晒完再背下来蒸煮,蒸煮完了再背上去晒。反反复复七八个月的日晒雨淋,人和原料一起蜕变。因为接受能力强,肯吃苦,一年后他被抽调去干另一个环节——晒纸。水浇到什么程度能把胶除掉,切纸用什么角度能让纸起来,揭纸沿着哪三条线能保证不破,松针刷用什么力道让纸服帖,什么速度能保证最后一张刷上去,第一张正好可以揭下来……邢春荣一晒就是15年,也整整钻研了15年。

  “一门不到一门黑”,靠着勤快与悟性,邢春荣在晒纸的同时,也学习捞纸、剪纸,把宣纸制作的每个环节都摸得门儿清。从班组长、工段长到车间主任,直到今天成为安徽宣纸集团的总工程师,他一辈子没离开过“水深火热”的一线。如今,红星牌成了老字号,红星宣纸占到宣纸市场90%的份额。然而,邢春荣明年就要退休了。回忆与宣纸打交道的40年,他只有一个字:“苦”,却是笑着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苦中的值得。中国书画墨韵万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宣纸的甘于“托墨”,邢春荣也自认只是一个“托技”的人。如今宣纸收藏很热,但他不写不画不收藏,要做的就是把制作技艺从上一代人的手里接过来,传给下一代,做一个没有代表作的传承人,“每张宣纸都是无数人流汗换来的,说代表作,太轻了。”可是这“苦”与“重”也在打消年轻一辈投身造纸的热情。此外,节能、环保、减轻劳动强度、降低成本等要求也在考验“传统”,古法造纸是否要与时俱进?“传统”的分量在哪里?这些是邢春荣每天掂量的问题。2006年,宣纸厂开辟陈列宣纸技艺的文化园,有个传统舂碓,草料在里面翻滚的均匀度一直不够,厂里的技术工3个月没解决问题,最后一位做了一辈子作坊碓工的89岁老人,看了之后只说了两点,问题便迎刃而解。邢春荣激动地聘请老人为技术顾问,第二年老人就去世了。“技艺跟着人走,人没了,技艺怎能留得住?”邢春荣怕的是,纸寿千年,技艺却传不到那一天。

  昆韵袅袅吐心香

  本报记者  周舒艺

  对于上海昆剧团的张静娴来说,这辈子,她的生活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昆曲。

  1959年,12岁的张静娴跑去考上海戏曲学校。考场上,她唱了一段昆曲,连身段带表演。那么多学生来考,没有几个会唱昆曲,这让老师们很惊讶,咦?这个小女孩居然会唱昆曲!于是,张静娴如愿以偿走进了上海戏曲学校第二期昆剧班。

  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昆曲,也没人愿意学昆曲,不少同学听说自己被分到昆剧班,就抱着铺盖回去了。可张静娴没有。她想,既然自己会唱,那就学吧。还没毕业,就赶上“文革”,很多人改行了。可张静娴没有。1978年上海昆剧团恢复,她回到了团里。改革开放,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直到90年代中后期,昆曲又走了下坡路,演员纷纷下海、出国、改行。可张静娴没有。“昆曲虽然很难也很辛苦,但干这一行心里有底,踏实。所以没敢轻易放弃,也很庆幸自己一直守在这里。”张静娴娓娓道来,音色清脆、明亮而温柔。

  台上的她饰演闺门旦和正旦。扮相端庄,嗓音亮丽,戏路宽广,表演风格刚柔相济,细腻传神,演唱清新脱俗。在数十年艺术实践中,塑造了众多性格迥异、光彩照人的舞台形象,先后获白玉兰戏剧表演主角奖、中国昆剧节荣誉表演奖、文化部文华表演奖、中国戏剧梅花奖。

  对于昆曲的价值,从艺50多年的张静娴认为,“昆曲是一门传统的艺术,它有那个时代的烙印,我们演给今天的人来看,应该怎样取舍?这里面大有学问。”昆曲的文本有独特的文学性,词藻的华美、古典文学深厚的积淀,更有人文内涵,尤其是《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等名剧,区别于其他剧种。昆曲是综合的歌舞诗画,它的意境之柔美,内敛,深邃,如润物细无声,它的借景抒情,给演员的表演空间很大,给观众的想象空间也很大,其审美也有别于其他剧种。

  看过昆曲的人,一定会对它的“慢”印象深刻。“张老师,你们可不可以唱快一点?”有人对张静娴说。她则回答: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唱,如果唱得快了,就不是昆曲了,昆曲就是这样舒缓、优雅的。“你要慢的有道理,慢的有韵味,慢的好听,人家听了就觉得,哦,很不一样呢。”

  2001年,已过知天命年龄的张静娴投入全部的艺术积累与创作激情,参与了新编历史昆剧《班昭》的创作,塑造了一个风采卓然、清朗厚重的班昭形象,从14岁到71岁,年龄跨度长达50多年。她熟练地运用花旦、闺门旦、正旦、老旦等各行当的表演手段,声腔、念白、形体的表演也随之变化,显示出一个昆曲演员卓然不凡的艺术造诣。

  “这些年,因为政府关注,昆曲步入最好生存期。”张静娴说。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昆曲列入首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这让“昆曲人”很受鼓舞,几十年所从事的这门艺术的价值得到世界公认。但同时也感到,千万不能让这门艺术在自己手里衰亡。

  现在,已退休的张静娴把精力转移到了指导青年演员。“传承,要保住这个剧种最精华的部分,但仅此还不够。戏曲或演员若没有观众的呼应,怎么能存活?” 在政府支持下,她和同事们进高校推广、做公益演出,取得很大成效。如今,上海京昆越沪淮几个剧种里面,昆曲的观众是最年轻的,“我们很自豪!”五个字,从张静娴口中一字一顿地蹦出。

  “我觉得自己蛮幸运的,虽然这条路走得坎坷,但我一直都努力地向前奔跑。我总想,你要对得起这门艺术,因为它不属于个人,它是祖宗留下来的遗产,我们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回想起50多年的从艺生涯,张静娴吐露心声。


(编辑: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