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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沛东:“最难写的就是最简单的歌曲”

时间:2012年12月31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

“最难写的就是最简单的歌曲”——我的歌曲创作与时代的印记

徐沛东(著名作曲家、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音协分党组书记)

宋祖英演唱徐沛东创作的歌曲《爱我中华》

  ◎“西北风”的现象不是偶然的、也并不简单,它是时代文化的标记,体现了人民的一种渴望。

  ◎歌曲创作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不光是曲调优美就可以了,它一定得有思想性。当时有人说《篱笆墙的影子》是打破沉寂的先声,具有启蒙意义。

  ◎把最普通的话写进老百姓心坎里,这才是高人。所以《常回家看看》为什么大家爱唱,因为它朴实而简单。

  现代歌曲创作的文明程度也就100多年的历史,歌曲创作有着鲜明的历史印记,与政治、经济、社会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联。大家在回忆自己经历过的某个时代的时候,往往首先就是音响记忆,音乐有着很强烈的记忆功能。现在拍电视剧,尤其是年代剧,导演大都很喜欢用当时的音乐、歌曲营造那个时代的氛围,让人快速进入一个情境里。“流行歌曲”,这个词的出现也具有时代性,在上世纪70年代末,流行歌曲等于“流氓歌曲”,等于“靡靡之音”。于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出现了“通俗歌曲”这个词。现在好多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叫“通俗歌曲”,年纪大点的人可能了解,“通俗歌曲”其实就是流行歌曲,打一点擦边球,就是因为流行音乐可能会被理解为不是太健康的歌曲,其实是一回事,现在又改回来了,还是叫流行歌曲,否则不能与国际接轨。这个时期的歌曲特点是,审美的多元化与创新形式的多样化。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审美,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歌声,这就是歌曲文化的特征。我本人就是在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

  【“西北风风源”】

  我的创作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积累准备的,我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做过指挥、做过编配工作,写过一些小歌。我真正接触歌曲创作是1986年那场刮遍全国的“西北风”,我本人也算是那场风暴的风源之一。“西北风”为什么会出现?时代的需要。所以我们一直在思考,“西北风”的现象不是偶然的、也并不简单,它是时代文化的标记,体现了人民的一种渴望。到了1988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不再用粮票了,工资也有所提高,穿衣服也不是一个样式一种颜色了,但是人们的精神依然是迷茫的,所以出现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歌曲,它很不简单,它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

  “西北风”不仅仅是指西北地域的歌曲,我的那首成名作《我热恋的故乡》就不是西北风格的歌曲,用的曲调是河北梆子,我把它时代化了,揉碎了,用我的理解去写,节奏也是当时时髦的迪斯科“哦……哦……哦哦哦哦……”再说这首歌的词,“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忙不完的黄土地、喝不完的苦井水”。以前谁敢这么写、这么唱?都是高唱“我的故乡是最美的地方”。所以只有改革开放,尤其是思想解放才可能有这样的变化:首先要敢于正视自己的贫穷!然后出现了极大的反差,“故乡,故乡,亲不够的故乡土,恋不够的家乡水,我要用真情和汗水”,随后最精彩的黄金切割点出现了,“把你变成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肥水美……”如果倒退十年,不敢这么写,人家会问“这也是歌曲吗?”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歌曲。

  这首歌很多人唱过,但是大家不太清楚,首唱其实是腾格尔,当时他刚毕业,来我家找我。那时两家住一个单元,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我家是15平方米的小屋。那时他没有胡子,还挺年轻的,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我家邻居是位上海的太太,我管她叫奶奶,屋子也不太隔音,腾格尔一边唱着,就听着隔壁“咯咯咯”地笑着。后来我问奶奶笑什么,她说这歌就像她解放前听上海街头要饭的人唱的一样。这也说明,不管是歌词还是曲调都特别生活。因此,腾格尔在首体举办的“新星音乐会”上唱起这首歌,一举成名,火了!这也说明歌曲创作离不开歌手的个性演绎,当时李谷一很红,大家都是她那种唱法,忽然冒出来腾格尔这种特别“干燥”的声音,让人印象太深刻了。

  【“农村作曲家”】

  在《我热恋的故乡》之后,我还写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等“西北风”歌曲,这之后有很多人找我写歌。有一天,有位导演找到我,想让我为一个电视剧写主题曲,这个电视剧的名字叫《篱笆,女人和狗》。当时觉得这个名字特别怪,导演说希望我再刮刮“东北风”。我拿着本子仔细地看,内容是非常感人的,讲的是改革开放初农村的故事。那时给电视剧写歌还不是那么风靡,我找到词作家张黎老师,希望写一种“意识流”的感觉,当年已经有了《一无所有》《雪城》这样的歌曲。张黎很快写出了词——《篱笆墙的影子》,立意很独特,有一种深意在里面,写完发表后影响很大。细细咀嚼歌词,“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哟,爹是爹来娘是娘。麻油灯呵还吱吱地响,点的还是那么丁点亮,哦,哦,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有人开玩笑说这说的都是废话嘛,但是绝没有那么简单,我看这个词特别有一种感受,虽然它表面说的都是一种现象,却表达了一种大家都有却都难以言说的感受,所以引起了共鸣。歌曲创作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不光是曲调优美就可以了,它一定得有思想性。当时有人说这首歌曲是打破沉寂的先声,具有启蒙意义。

  当时还写了《苦乐年华》《苦篱笆》等等,立刻又火了。录像带、录音带卖疯了,磁带卖了1500万盒,这在现在看来是天文数字。从我本人来讲,我觉得精神的受益者是我,我精神上特别满足。有一次我到云南采风,在边境的山上,听到远远的山坡上一个年轻女孩一边放牛一边唱着“我的故乡并不美……”那声音在大山中回荡着,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虽然那个声音并不太优美,音准也不是很准,但是却能立刻勾起我对过往岁月的一种怀恋,和我对写歌的“瘾”来,这就是一种精神满足。

  【“会歌专业户”】

  写完这一系列歌曲之后,我后来又连续写了好多农村题材电视剧的主题歌,那时很多人就把我归到“农村作曲家”、“农民作曲家”的行列。不久后,北京亚运会要召开了,亚组委的人找到我,说:“我们征会歌征了一年了,你也不积极,一首都不投稿。”那我说,我试着写写吧,后来就写了几首,其中包括《亚洲雄风》。

  其实《亚洲雄风》的成功,不在于创作技巧的成功,首先是整个大平台造就的,火炬在全国传递时都在放这首歌,连大街上的小孩都会唱“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我们亚洲,云也手握手。”曲调、歌词都简单、好唱!另一个重要方面还是在于创新,我认为艺术的创新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创新我也走不到今天。这个歌火了之后,除了知道韦唯、刘欢演唱外,大家也在关心这歌是谁写的?说是徐沛东写的。有人说,不可能,因为他们印象中我就是“农民作曲家”。后来知道了我也能写运动会歌曲,就又有好多人找到我,让我写运动会歌曲。我写过“青运会”、“农运会”、“城运会”会歌,我又成了“会歌专业户”。

  有一天,有位老同志找到我,说让我写个“民运会”会歌,我那时真是写伤了,说能不再写会歌了吗?那位同志说,“我们征集了一年,实在没有好作品。这样,你写了,就定下来,就是会歌了。”我说我试试吧,但不是会歌,就是一首歌曲。我找到乔羽老师,后来就创作出那首《爱我中华》。歌曲与运动会没什么关系,只有一句“健儿奋起步伐”与运动会稍有些关联,这一句足矣。“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爱我中华”,情感非常真挚。

  最后,我想告诉现在的创作者,千万不要概念化、形式化,这样创作不出好歌曲。我们回顾一百年的歌曲,包括抗战时期那些激愤、昂扬的歌曲,都是发自内心的、无可比拟的,是一种民族的洪流。把最普通的话写进老百姓心坎里,这才是高人。所以《常回家看看》为什么大家爱唱,因为它朴实而简单。我也经常在反思自己,我现在的作品说实话越写越复杂,其实想来最难写的恰恰就是最简单的歌曲。现在的整个歌曲创作环境空前繁荣,一年的歌曲创作也有三五十万,能够听到录成声音、成型的也有十几万首,传播的渠道也非常之广,有电视,有广播,有唱片,有网络,但老百姓还是不满足,说没有好歌。我想我们真应该好好思考,从历史中找经验,如何把握住时代脉搏,使自己在这个时代中保持不断创新,做一位“弄潮人”。

  (本报记者张悦根据徐沛东在第三届中国宜昌钢琴节所作的《歌曲的创作回顾与思考》讲座录音整理)


(编辑:子木)